五、老林

老林跪在地上，老郑看不见老林的脸庞。只看到她刘海耷拉在额头。老林低下头，老郑感觉自己猛然进入了一个漆黑的洞穴。洞穴里先是漆黑一片，只听见流水潺潺。那流水不知在洞穴里流淌了千年还是万年。第一次被闯入洞穴中的人类听到声音。走到洞穴尽头，渐渐看到光。蹚水走出洞穴，看到太阳照到一棵巨大的桃花树上。桃花花瓣慢慢跌落。掉到老郑头上，胸口，还有脚趾上。桃花的甜香，风的柔美，包裹着老郑的肉体和魂魄。老郑随着桃花的花瓣，漂浮在河流上。本是自由自在，顺流而下，却被枯树树枝拦住。原来是一口气喘不过来，老林松开，抬起头来瞄老郑。

老林的眼睛美，好似聊斋里的狐仙。狐仙有那种小小的，类似现在讲的萝莉，蹦到你的膝头，让你讲故事给她听。边听还边弯起嘴角，露出可爱的酒窝，勾引你去舔。或者是那种风韵的，用肥大的奶子和腰身把你按在怀里。听你讲述生活的压力和烦闷，为你开解忧愁。老郑没见过狐仙长啥样。但老郑去抚摸老林的双眼，老林就闭上双眼。老郑手指滑过老林肥厚的嘴唇，老林就轻声叹口气，咬上手指。狐仙在午夜飘荡到院子里。纤细白嫩的手指轻敲房门。老郑不是书生，却是这样一个莽汉。随手脱下狐仙白色的绣鞋，去捉小巧着白袜的秀足。伸入碧色的罗衣去弄那两簇鸡头肉。鸡头是在江南，长在夏天接天碧的莲叶下。一双双玉手划开碧波，采撷青嫩如水的鸡头。

老林就是林菲。十三岁时，和妹妹，采摘莲子，也采摘鸡头。是在二十年前的湖上，是父亲摇桨的小船。红红的夕阳，又圆又大，在湖面上缓缓下坠。远处的山，只留下黑色的轮廓，慢慢隐没在暮色中。船在湖上走，船桨剥开水面。卷起莲叶，翻动起绿色的菱角。菱角还没成熟。拽到手里，扎的手心疼。轻轻咬一口，汁水进到嘴里。不甜，是股淡淡的涩味儿，初夏的味道。不好吃，抛到水里去。有鱼儿游到菱角下面，用嘴去蹭它。一下下，菱角翻动着。

娘在岸边喊他们回家了。声音模模糊糊的，好像从河里某处发出来。她的身体随着小船摇晃。小船经过桥洞，经过柳树，缓慢移动于水波中。漆黑一点点爬上船，爬到脚上，手上和脸上。河岸两边的人家亮起了灯光。她听见生火炒菜的声音，小孩玩闹的声音，大人往河里泼水的声音。她慢慢在心里把这一切记忆。多年之后，她在另外一个城市，想起自己十几岁时的事，发了几秒钟的呆。

老郑却没有管老林，自顾自开展操作。他动作粗暴、准确、有力，老林只是朝他微笑。老郑瞧见老林的白腿上有几道血痕。老郑也不管，自顾自开展操作。老林从嗓子深处发出温柔的声音。那声音好像孩童饲养的白兔突然学会了说话。那么的胆怯和柔弱，那么的让人惊喜同时恐惧。等事情完结了，老郑和老林安静下来。

“腿上的血道子是咋回事。”

“一个村的老乡，夜里骑电动载我，不小心跌倒了。”

“还疼么”

“之前疼，现在不疼了。”

“老乡在干啥。”

“周大福卖珠宝呢，挣得可不少。”

“我该给你多少。”

“七百吧。”

“六百吧。”

老郑付过钱后，想走，老林却摆开架势要和他讲道理。老郑不怎么想听道理，但刚刚搞过老林，不好立马翻脸，只能老老实实听道理。老林第一个道理是交朋友要以诚相待。她要七百块，老郑还价还到六百。假如她要死要活，哭鼻子抹眼泪，老郑也许也会给七百。但以后大家还做不做朋友，还要不要来往。所以她先退一步，以小小让步换取朋友的信任和诚心，实现未来的长久可持续发展。

老林的第二个道理是天上不会掉馅饼，做事要踏踏实实。老林本是苏州好人家的孩子，不偷不抢，原本是安然度过平凡而又不平淡的一生。谁知道财迷心窍，受朋友蛊惑，参加金融互助平台项目。从亲戚朋友那里借来的几十万赔了个一干二净。为了躲债，不得不远走他乡，操起见不得人的营生。所以劝老郑还是一步一个脚印，只问耕耘，莫问收获，踏踏实实走完自己的人生。

老林第三个道理是要老郑搞好身体，为经营和美幸福家庭打下良好基础。出来玩图的是一时快活，家庭才是永久宁静的港湾和避难所。老林希望老郑未来能够做好工作、生活、娱乐三者之间的平衡。

老郑点头如捣蒜，听完老林的道理。发现两人都还没穿衣服，光着身子站在窗台旁。老林伸手去收晾晒在窗台上的衣服，遮挡在胸前面。风吹动蓝色带白花图案的窗帘。阳光从缝隙里钻进来，打在老林的手臂上，后背上，屁股上。点点光斑在身体上移动，如同黑色的蝴蝶在白色的河面上飞行。老郑站在那里，静静地观看。老林的脸庞有点泛红。

“我下个月回去苏州。”

“回去看孩子？”

“不光看孩子，让亲戚朋友知道我没一跑了之”

“慢慢还呗。”

“慢慢还。”

老郑走下楼，老林没有送他。老郑看到有妇女推着婴儿，路上行走。婴儿睁大眼睛，看向它不晓得的世界。不知名的鸟儿在枝头叫了一声，哗啦啦，从树叶中穿过，落到另外一个枝头。黄色的小猫，用粉红的肉垫拍打水泥地面。猛地转头，去追一只深色的蜻蜓。蜻蜓往水面飞，立在荷叶上。小猫停下来，用手拨拉一下嘴，跑开了。不死心，又回头看一眼。老郑向婴儿微笑，婴儿开心地大笑。他想到老林的笑容，想到老林苏州的孩子见到她时的微笑。他觉得心里是温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