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东
齐东

写小说的人。

三、小九

老郑和老乔在床上整的正紧,门被敲得坑坑响。老郑停下动作。屁股肌肉紧张起来,如同中了箭的野猪。虽然不足以致命,也是吓得够呛。老乔则擦擦眼,歪着头看了下手机。

“谁,是不是你老公?”

“他也得能跑过来啊,三千里地。”

“说不定就赶巧了,今天跑过来了。”

“跑过来也不怕,早就离了。”

老乔大声喊,你给我放门口吧。老郑才明白过来,原来是美团外卖小哥啊。他们不辞辛苦,冒着烈日或者风雪,穿梭大陆、小巷、桥梁、湖泊,为懒惰的人们送来来历不明的食物。他们敲门,看见各种各样的面孔,喜悦的,哀愁的,兴奋的,迷茫的。他们都一律微笑,挥手问好,礼貌道别。显然美团小哥打乱了老郑的节奏。

老郑的重要组成部分已经低眉顺眼,从老乔的腹地撤退。老郑一把拽掉防护的雨衣。他不懂为何人们离不开雨衣。这座城市总是下雨。人们穿着各色不同的雨衣,行走在街道上。白色雨水落在红色雨衣上,又滑落到黑色地面上,顺着窨井盖流去海上。他们躲在雨衣下的身体,感受到雨水温暖的温度。

老乔爬起来,冲洗浑圆的屁股。老郑走进去,冲洗萎缩的下体。两个人都没说话。凉水流过他们黄色的皮肤,黑色的毛发,落入屎黄色尿槽里。这是个狭窄的卫生间,低矮的排风扇呼呼呼地转动。他们侧耳静听,隔壁的老人。一个肺气肿患者,发出巨大的咳嗽声。他们仿佛看到咳出的黄绿色浓痰。半空中,随着高空业主抛掷的卫生巾、避孕套,一起坠落。

“你在想啥,若有所思的。”

“我的麻辣烫凉了。”

“还有呢。”

“我儿子小九。”

“他在哪”

小九就在楼下面。老乔把他托付给开士多店的老徐。老徐也是河南老乡,却是周口人。周口人心都有点大,不像驻马店人那么精细谨慎。老徐又热爱打麻将,隔壁正好开摊,三缺一。他有点犹豫,毕竟看的是个小孩儿,又不是条小狗。这时候三岁的小九趴在地上,研究一只半死不死的知了。不敢直接摸,他拿树枝子去挠知了。知了一被他刺激,就拍动几下透明的翅膀。然后又昏迷过去。小九儿就又去撩拨它,如此重复,乐此不疲。

老徐最终没有忍住对打牌的渴望,把小九托付给卖西瓜的老贾。老贾开个机动三轮车,后面驮着两千斤西瓜。号称宁夏石头瓜,其实来自广东的隔壁广西。时间接近傍晚,天气还热的狠。三轮车下面,躺着的黄狗,前腿按住块瓜皮,歪着头用尖利的白牙,啃红色的瓜瓤。小九这小子真皮,看黄狗聚精会神啃瓜皮,又来调戏黄狗。拿肉嘟嘟的手去揪黄狗的尾巴。黄狗疼的一呲牙,小九就站着拍手,嘿嘿笑。

本来老贾由于用广西土著瓜冒充宁夏石头瓜,货不对板,虚假宣传,生意并不理想。他边抠脚上的污泥,边看住小九,绰绰有余。还能偷眼去瞄经过的少妇的长腿,大奶,脚趾,脚跟。谁知由于接近傍晚,空气里湿气又重了几分。所有人都在蒸笼里一般,汗如雨下。这时候如果来上一个西瓜。冰箱里冰一会儿。咔咔咔,用刀杀开。拿上一牙子,咬一口,那种冰凉使人短暂脱离恼人的夏季。使大脑暂时被迷惑,接受这严酷的环境。于是老贾的生意好起来。挑瓜,称瓜,切瓜,收钱,找钱,验钱真假。他挥舞雪白的长刀,他抚摸百元大钞上的老人头像。他抬头微笑,面向低头拍打西瓜的顾客。这一切都让他无暇顾及小九。

等到老乔来找老徐。老徐又来找老贾的时候。老贾正在吃着块西瓜。他的光头被灯泡照的明晃晃的。他肩膀上的汗水浸湿了白色的毛巾。他的长刀迟钝地睡在三轮车的围栏上。他却不知道小九去哪里了。

老乔开始并不认为小九走丢了。她以为他藏在了三轮车下面。她跪在地上,往三轮车下面瞅。三轮车下面除了散落着西瓜皮外,还有几颗烂桃子,再有就是黄狗拉的几泡屎。地面上的小石子硌的她白嫩的膝盖出了血。她却不知道疼,又去卖高粱酒的店里寻。一坛坛的高粱酒摆在店里,上面贴着红纸黑字。她一坛坛去翻,想着小九可能突然从坛子后面蹦出来,吓她一跳。以前他干过这事儿。这次说不定也是故伎重演。可惜坛子后面除了死蟑螂和老鼠屎外,别无他物。她又想去卖小金鱼的摊子上寻。那摊子却早就收了。只留下几条死去的金鱼,卧在泥土上,一动不动。她恍惚间觉得儿子就蹲在那,看小鱼鼓动细小的腮,一步步走向死亡。她奔过去,想抱儿子,头却撞到了电线杆子。额头红肿了一片。

“我要报警,我儿子丢了,你不是警察么。”

“我是法警,这事儿得找民警。”

“我管你法警民警,你还我儿子。”

老郑站在那,无话可说。老乔虽然着急,逻辑上却没错。如果不是他想搞老乔,老乔就还是在烩面馆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小九也就在她身边,母鸡照顾小鸡,妈妈温暖的怀抱里安睡。他把老乔搞到床上。老乔才不得不托付老徐。老徐又托老贾。环节一多,就容易出错。但论及错误的源头,还在老郑。想到这,老郑就觉得逻辑学没有白学。每次老郑老婆跟老郑论理,都论不过老郑,原因也就在此。

“老郑,你又说我爸妈坏话。”

“我不是说坏话,我是对他们缺点进行批评。”

“你就没有缺点,你们河南人缺点大了去了。”

“我也是跟着你说的,你刚才不一直埋怨你爸妈么。”

“我再埋怨,我爸妈还是我爸妈,你说他们,性质就变了。”

老郑一批评,就是恶意攻击老郑老婆爸妈。攻击老郑老婆爸妈就是对老郑老婆不满。老郑老婆累死累活,洗衣做饭,生娃暖床以及为老郑提供各种生活服务。结果是被老郑攻击?别管老郑在逻辑上多么站理,老郑老婆从后面给老郑一锤,然后赶紧跑掉,空留老郑在那里思考自己逻辑上的漏洞。

老乔这个事儿也一样,说到底这不是个逻辑问题,而是个情感问题。怪也不能怪老郑,只能怪老乔,所以老乔才那么伤心无助,那么悲痛欲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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