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忠烈祠

【時間：2015年三月，李之昊國中一年級】

(Written By 蘇學勤)

三月底，青年節，忠烈祠，春季國殤。

我參與了整個國殤大典，這次，媽媽沒來，我向昊子爸爸說：「請讓我一個人去參加，好嗎？」

五架空軍雷虎小組的戰機，以大雁隊形飛過忠烈祠上空，向先烈們致敬。

我抬頭仰望那壯志凌雲的豪氣，不禁流下眼淚。

爸爸，我來看你了，你在天上，一切好嗎？

國殤祭典會後，我獨自走向蘇競天少校的靈位，我有好多話想跟你說。

爸爸，如果你在世，我真的不敢跟你承認，我是同志。

但是，你在天上，應該可以看到現在的我，過得很開心、過得很幸福。

甚至可以說，過得很驕傲！

雖然，在學校、在家裡，我還是會小心翼翼地隱藏自己的性向，但是，在李之昊家裡，我可以狂傲撒野般地放縱我的青春肉體，好好享受當同志那種最深層的慾望。

但這反而讓我很糾結：如果你現在還在世的話，我反而可能不會活得那麼快樂！

我曾經想過，平行時空下的另外一個你，會不會拿著掃把把我打得遍體鱗傷，然後惡狠狠地把我丟在街頭：「我不承認有你這樣一個搞同性戀的兒子！」

因為，我一直有個根深蒂固的觀念，軍人世家的家教都是很嚴格的。

我不知道這樣子來跟你坦白，你會不會生氣？

拜託，爸爸，你不要在天上生我的氣！你有沒有看到我現在的生活過得很好，那是我很小就嚮往的一種家庭生活！

媽媽依然一直照顧著我的成長，然後，我有了一個視我如己出的乾爸爸，李定嘉先生，還有一個他的兒子，李之昊。我們形成了另類的一家四口。

我很愛李之昊，我甚至想要跟他共度餘生！

我似乎有點太早熟了。

但是，天上的爸爸，如果你已經得道成仙了，你應該會繼續保佑你這個從未謀面的親生兒子吧！

所以，請你繼續賜福予我，讓我成長、讓我茁壯。

以及，讓我得到真愛。

好嗎？

爸爸，我愛你！

當我忍住即將滴落的淚水時，我聽到有一群人潮，鬧哄哄地走進這個靜謐的小廳房。

「這位同學，你怎麼會一個人在這裡呢？」

我見到一位我在電視新聞上看過的有名人士，他非常親切地走到我的身邊來。

他的隨扈，還特別提醒隨行的記者，不要拍攝！

「我來看看我爸，故蘇競天少校。」

「蘇競天…… 蘇競天…… 天哪，我有印象，那個殉職的飛官。你是他的兒子？」

我壓抑住幾乎噴出來的眼淚和鼻涕，輕輕地點點頭。

「你應該，從來沒看過蘇少校的，對不對？」

我再度點點頭。「是的，我是遺腹子！」

「天哪，你已經長這麼大了？國中生了，是吧？」

「國中一年級，新北市的河岸國中。」

「你爸爸是個好人，是個英雄！他一定有在天堂裡，照顧你這個優秀的孩子！」

我再也忍不住了，我接過他遞給我的紙巾，抹去了我在臉頰上的兩行淚痕。

「我沒想到會在這裡遇見你，蘇同學。」

接著，他的隨扈遞給他一個信封，他再交給我。

「如果你有任何困難，打電話到這裡，我們會幫你。然後，我給你一點獎學金，祝福你學業順利，天天平安！」

我忍住即將潰堤的淚水，結結巴巴地說出了：

「謝謝您，謝謝馬總統！」

他們一行人離開了廳房，我正在收拾情緒，也準備離開忠烈祠了。

但又有一位顯然軍階很高的軍人走了進來。

「蘇同學，我是劉上校，你是否有一點時間，讓我跟你說說話，好嗎？」

我不認識他，但我相信軍人是以保家衛國為天職，就像我父親一樣，他應該是個「好人」。

我跟著他，走進了一間辦公室，那種標準的、職業軍人專用的辦公室。有國旗、有軍旗，以及進門右邊的牆上，有一幅很大的台澎金馬立體地形圖。

「蘇同學，你知道嘉義縣番路鄉在哪裡嗎？」他指著那個地形圖，問著我。

我搖搖頭。劉上校引著我，帶我指著嘉義市西側，靠近山脈的一個小鎮，讓我知道了正確的位置。

「2001年7月9日，那一天我休假在家，我正在幫家裡的柿子園做些施肥拔草的農活。

「時近中午，我聽到天上很不尋常的噪音，我朝著噪音的方向看過去，我便發現大事不妙了！

「我就不說那令人不舒服的過程，但是，我一定要讓你知道後來我所接觸的訊息……」

我靜靜地聽著。這是我生平第一次能親耳聽聞我父親殉職的事蹟。

「我看過調查報告，蘇少校顯然放棄彈跳逃生的最後一絲活命的機會……

「不然的話，番路鄉至少會有一百甲的柿子園會整個摧毀，也可能會有十幾二十幾戶的人家，家破人亡……

「你的父親蘇少校，是我看過最偉大的軍人，他被我們村里視為英雄。他犧牲了對家庭的小愛，化成了對民族的大愛，拯救了我們村里的很多居民……」

我心底非常激動。終於，這是我13歲以來，第一次能這麼近距離地知道父親英勇的事蹟。

「我現在剛好有這個機會，帶著儀隊，戍守忠烈祠。

「我每天都會去你爸爸在的那個小廳堂，為他上香、為他獻果。

「這是我代表我們全鄉的居民，對您的父親，獻上最大的敬意。」

接著，他響亮地蹬腿，正義凜然地站姿，向我行了一個軍禮。

我知道我的身分，不宜回禮，但我滿眶的淚水，再度潰堤，並且很有禮貌地對他說：

「劉上校，我很驕傲，有這樣的一位父親！」

爸爸，您真的很了不起！

我以您為榮，以您為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