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走基
遊走基

一個關心媒體的人的自留地.

時間,空間(1)

古代中國的時間和空間都是非常抽象的概念。因為我們沒有發展出西方那樣的實用主義科學,古希臘時代就開始歐幾里德數學,亞里士多德那樣的哲人也都強調數學的必然重要性;古希臘雕像講求對稱完美,研究將作品雕畫得更具現實性。相對的,中國畫好像直到最後也沒有“影子”,唯一展現“影子”的一幅圖畫成為了後世重要的研究對象。前幾天偶然在李澤厚《美的歷程》裡讀到幾段關於時間和空間的文字,放在他講先秦建築藝術的那一小章節下。他提到了宋朝山水畫概念裡的可遊可居,宋朝山水畫的重點名詞有“高遠,平遠,深遠”,分別有三名傑出的代表作家。然而無論是哪一種遠,其實都不難從中感受到李澤厚所指的那種“橫向延展中的縱深”,他指的是中國古代建築的平面鋪開,利用木頭和佛龕之類的設計再體現出深遠,從而達到了山水畫意境中可遊可居的“縱深感”。可遊可居之所以可以指代時間的消耗,正是源於人們凝視一幅山水畫時能夠真切體會到身在其中,從畫中勾勒出的充滿人世氣息的種種細節,達到精神漫遊的境地。精神漫遊似冥想,是再明顯不過的時間的消耗,古代西方人用盡渾身氣力去雕刻一枚石碑時,消耗的是時間,再花時間去閱讀它、解明它,然後抱著這種精神上的所得再繼續將知識傳承下去,也是一種跨越了時間的媒介傳遞。所以無論從小——一個人的一生,或從大——幾輩人的一生來看,時間都是一種神秘、惹人嚮往、遭人欽羨的抽象概念。

在李澤厚《中國古代思想史》裡不難看出他更偏愛康德的哲學。康德在《純粹理性批判》中抨擊了舊來的形而上學、唯心論、笛卡爾,也表明時間和空間是直觀體驗得來的,是我們看世界所避不開的透鏡。在康德的理論裡,時間和空間是如此實在。我覺得這是一種理性主義的哲學,不管怎麼說,從他編寫的目錄就能看出來足夠的嚴謹,邏輯感撲面而來。當然這是題外話——康德指責從來的形而上學和唯心論是隨著思維四處紛飛,隨性所至寫出來的哲學(《未來形而上學導論》)。而後在西方世界裡,也不乏披著理性外衣的感性主導的文字。在表象這一領域的跨學科(尤其是跨了藝術這一科)研究中,用某一件事物研究另一件事物時,總逃不開比喻、暗喻、借喻。好像這也是純粹理性的一種。麥克盧漢說時鐘將時間空間化,導致這樣的時間可以反覆切割(《Understanding media: the extension of man》,未嘗不是一種非常傑出的表象借喻。這一借喻充斥著滿滿的結構主義感,結構主義是西方工業時代的產物,是伴隨高樓大廈在紐約四起,實用、經驗和物質主義在西方騰騰升起的表象化的體現。必須承認,這一切都是基於西方科學觀的土台,這種看似更為具體的、物質的、實用的借喻現在也更為廣泛所被大眾接受;然而科學中強調的理性、經驗、實證對人類感情體驗的剝奪,又未嘗不是造成時間體驗減少、空間體驗增加的最大源頭。

控訴時間體驗減少、並提倡復興時間的學者不在少數,然而實際上除了苦苦在文章中喊話、以及做些有限的創新外,大勢所趨頗難擰轉。20世紀的傳播理論家哈洛德・伊尼斯就在《變化中的時間觀念(A Plea for Time)》裡詳盡剖析了這一點,其他也不乏許多學者在別的社科領域控訴同一癥結。譬如“社會的橫向分裂蓋過了曾經的縱向劃分”(Charles Beard),被區隔的社會(segmented society),“無數橫向社區在空間上連結在一起,時間被削弱了”(James W. Carey, Robert Wiebe);“當遠距離傳播得到加強,近距離傳播退化後,我們就會發現人類的關係將轉化為一種橫向的維度;大量物理空間上分離的人們卻通過與超地方(extra-local)的文化、政治、權力中心的聯繫而聯結在一起。”(《Communication as Culture: essays on media and society》,James W. Carey)我一直覺得這是現代性的一種必然體現。诚然勿消說,現實就是如此,確實不需舉證。因為我很吃傳播學這套,所以傾向於從傳播理論來解讀這個問題。越來越覺得哈洛德・伊尼斯的《帝國與傳播〈Empire and Communication)》是一部很偉大的著作,他用傳播所帶來的影響解釋了帝國行政管理或興衰問題。中國之所以能從很早以前就建立起強大的集權國家,這跟快馬傳書的行政管理體系有很大關係。這樣看起來,空間治國似乎是最為有效的方式手段。然而伊尼斯在《A Plea for Time》中呼籲的恢復口頭傳統的活力,似乎需要往回溯的不是一星半點,畢竟人類進入書面文化社會已經太久了,現在只剩下一些原始部落還保留有口頭文化了吧。Clubhouse或許是一個活化口頭文化的很好的媒介,它可以製造出一定的公共空間,結果還是出現了像古代書記員一樣的位置,有人會把討論的內容整理成文再發布出來,這樣可以得到更為有效的廣泛傳播。所以就結果而言,傳播最終還是依賴了書面文化與社交媒體,人們對於空間的訴求絲毫不減。

當然,我也認為空間和時間並不是對立的。就像李澤厚提出的中國建築橫向鋪展中的縱深體現,只要可以做到可遊可居,時間上的訴求是可以成立的。時間的作用是什麼、優勢是什麼、利點是什麼;時間與空間可以如何結合;如何能夠在互聯網上實現空間展開中的縱深體驗;或許都是接下來需要去思考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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