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牧
王牧

前记者

软掉的非虚构,瞎掉的舆论场(非虚构写作讨论【下】)

以上做一个整体的勾勒,下面简单讲几点感受。

非虚构的虚构问题。

这个问题,主要是真实故事计划和人间的问题。一个是消息来源单一;二是消息来源间接,编辑看不到现场;三是文学性的发挥,比如用行为推理心理活动,最后会跟作者确认。第三点应是非虚构默认的东西,不是发挥事实,而是写法上会更突出戏剧性,我是如此操作的。非虚构的虚构问题应该还是存在,我收到的许多投稿中,最后推理出漏洞,发现是小说,这个情况我遇到不少,有一个我发现是写小说的作者,在其他地方也在写。所以,严格来讲,人间和真故,已算不上严格意义上的非虚构,更像某种纪实文学。

卖影视版权的问题。

一个思考,传统媒体的非虚构写作已整体没落,也搭上了互联网的车。互联网平台的非虚构写作要活得久,卖影视版权这个路应该不好走。这个可能是整体商业模式就有问题,在大陆现在的现实言说尺度里,写出来可以拍成电影的一年能有几个呢。one实验室的朋友说,那边大陆最优秀一群记者在写,也就卖了一个版权,后续还不是很理想。非虚构拍电影可遇不可求,过分倚重,可能要垮。

非虚构与电影,甚至文学这些更纯粹的艺术形式边界在哪里,是需要厘清的。有一个问题,非虚构文本的售卖,其实不纯粹卖的是文本本身,而是作为一个IP的作品,就是它之前已经是爆款,根植在整个传播语境里。这个其实跟拥有众多粉丝的网络小说是一样的,是一个网红文本。问题在于,爆款的网红文本是一个很低效率的事情,现实也是这个情况,爆款非虚构并不多。如果不依托这种网红因素的,非虚构的形式在艺术创作上跟虚构的形式有很大的距离。就是媒体上的非虚构写作者,跟小说家、作家、编剧,还是有距离的。

网络平台的非虚构写作,还是要走老路,寻求公共传播。但这里有个问题,非虚构写作生产周期长,如果依托单一的网络入口,很可能的情况就是,菜拿上来了,人却散得差不多了,输出平台,在作品之外如何运营是个问题。所以,可以做号跟非虚构生产分开,类似于传统媒体发行跟采编分开这样,之前one的稿子,写出来花几个月,结果传播不起来就比较亏。

非虚构写作的软化。

这是大陆媒体共同的问题,各个平台的稿子都越来越软,往文化、生活,娱乐等领域靠。对这个现象我的想法是,当然不能全然否定,但是非虚构写作,在公共性、批判性、介入性上的缺少,是个问题,需要指出来。

目前承认这一点的都还不多, 写作者将大量的才华和精力用在一些意义不大的选题和问题上。非虚构写作,要么往文学上靠,追求纯粹的美,要么就应该回应现实,体照社会,记录社会。而在后一方面,作为一种深度呈现现实的非虚构写作,目前的状况是很不够的。

究其原因,客观影响力很大,政治压力,商业资本力量的整合,政治的压力是不让写,商业的整合则是导致写作的谄媚化,软话题,炫技巧,有流量就是成功。这两种巨大的力量对非虚构写作的限制和扭曲是很明显。

我比较困惑的问题是,这种缺少到什么程度会产生根本性的变化,如果非虚构写作没有这些特性,那它跟普通的娱乐产品有什么区别呢?结果可能就是,很好的一个写作门类,就变成了“西橘中枳”,把它移植到中国来就变成了另外一种东西。

回应现实的公共产品减少,扭曲,已经让大陆的舆论场成了一种瞎眼的状态。我们观察、认知、理解社会,需要真实、充足、全面的信息,媒体的一个功能就是要让人们“在这里读懂中国”,现在,至少是需要这些的公众看不到了,而且基本上是,天地一片白茫茫,直接瞎了。

再进一步,可能是有点深责的意味,就是一种不合格的呈现,部分的,截取的呈现,很可能造成更坏的结果,不完整的事实就是谎言。我们看《芳华》的实际影响,在美化年代方面的作用就特别明显,虽然你讲了少许灰的东西,但整体上,就在大众心中建构起那个阳光灿烂的景象。非虚构的缺憾性呈现,客观上就会建构一个失真的拟态世界。

面对近两三年来公共领域的彻底坍塌,能推进的办法,是摆脱悲观的惯性,摆脱自我阉割的层层加码,摆脱归咎于现实因素的卸责心态。其实,就题材来说,在那些最敏感的问题之外,还可以有写作空间的。而找到那些值得书写的故事,首先就需要足够的公共关怀,其次要有足够的问题意识,看待问题的视角,没有视角,是看不到故事的,一个故事能成立,是在某种视角的关照下,它才成立起来。这是写作的唯一道路,在一个已经瞎掉的整体状态下,只有努力地睁开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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