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甜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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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ne mora / 英美文学在读/ theatregoer

《过界钟摆》第十二章 拖车营

因为抱着来参加圣诞趴的目的,Fiona没多想,只身就拎了一瓶酒和一件给许之润的礼物。许之润也逃离得有些匆忙,车钥匙啥的都没带,拿着钱包和手机就出门了。看似潇洒的“我们走吧”变成了两个人面面相觑——这下该怎么去拖车营呢?

许之润想了想,问道:“我们是不是还缺了你们买的圣诞礼物?总不能空着手去送温情吧。”

Fiona哂然一笑:“东西我都留在了家里,本来想着明天去送也还来得及。”

许之润顺手打开Xcab*,叫了辆拼车,一锤定音道:“还是先去你家好了?我们又不急于这一时,先拿完礼物,再去拖车营。哦对,你们那里是不是还有一家小的华人超市。圣诞节这个点估摸着大超市早就不营业了,唯一还能风雨无阻开着的可能就是那家吧。我想顺道给他们再买点东西。”

Fiona抱拳拱拱手,调侃道:“那就先谢谢许大善人!”

许之润被Fiona逗笑了,顺口问道:“你一直提到的拖车营具体在哪个位置啊? ”

Fiona便解释道:“你肯定知道,其实就是RV Resort。但是和你平常野营的那种不太一样。同样是营,拖车营就相当于有钱人租下了那块地。虽然其中有不少拖车是归个人所有的,但停在那地上就要收地租。我估摸着你不会往那边跑,但你可以想象,租主为了最大程度地赚钱,拖车与拖车之间距离不会很大,甚至连窗户也没有。那芝麻块大的地上,密密麻麻地挤了一堆拖车。”

许之润叹了口气:“听你这么一说,虽然环境恶劣,但住客好歹相当于自己有了个房子。总比流落街头睡马路要有尊严一点。”

“其实不是像你想得这么美好。虽然车是自己的,但牵引费还有安置车子的钱动辄都是几千刀,基本上住在拖车营里的人都付不起这个钱。一旦被驱逐,他们也没钱带走这个所谓的‘房子’,” Fiona皱着眉头耸了耸肩接着说,“然后呢,这个拖车就被留下来转送下一任住户了。所谓拖车是归自己所有的,更像是一种‘我有家了’的心理安慰吧。”

一路上,除了拖车营的来龙去脉,Fiona主要还是给许之润说明了,她接下来要去拜访的这家的相关故事:Jeanna是个黑人女性,小时候在团体家庭(Group Home)长大。这种家外安置比起被各个寄养家庭踢皮球的优点,可能就是在任意一个团体家庭里,相同境遇的小孩会多一点。然后长到了一定的年纪,她就被自然地移出了社服系统,不得不靠兼职服务员来养活自己。没过多久,她未婚先孕有了第一个孩子Nick。孩子的亲生父亲不幸染上了毒瘾,发作的时候他神志不清,推推搡搡,让她担惊受怕。他们家本身就不够富裕,吸毒更是掏光了他们的家底,她只好斩断这段关系,带着孩子搬去房价更低的地方,勉强度日。可惜命运依旧没有眷顾她,她第二个孩子的亲生父亲是个家暴男。每回酗酒,这家暴男总是把她打得浑身青紫,有次甚至严重到她被踢断了两根肋骨。Wraparound也是在那时知道了她的基本情况,开始想办法帮她脱困,但她总是因为这样或那样的原因忍了下来。到后来,那个男的甚至连Nick都打,她终于忍无可忍求助于Wraparound,逃离了这段关系,但那个社区显然也已经不能继续住下去了。最终她选择了拖车营,毕竟比起真正脏乱差毒贩聚集的贫民窟,生活上可能稍微能说得过去一些。

许之润出神地听着别人的故事,喃喃道:“众生皆苦啊。”

这次圣诞节,Wraparound主要送的还是绘本,玩具,还有捐赠者送来的旧棉衣和旧毯子。Fiona还记得Nick喜欢打篮球,便自掏腰包买了个篮球。许之润则思虑再三,去华人超市买了点酱,通心粉,面包什么的。许之润私下算了算,如果单靠联邦救济金生活,Jeanna每月能领个七百多刀,但光拖车营交个地租后就只剩一百刀左右了。这也就意味着,这一百刀就是一家人一个月的口粮,生活用品,还有七七八八杂物的可支配支出。

突然,Fiona叫停了司机说:“您能不能靠前边停一下,我看到了我的朋友。” 然后她丢下一声“谢谢”,拉着许之润迅速掉头往回走,边走边解释道,“我应该没有认错,那就Jeanna和Nick。”

等他们走进了,看到Nick盯着光闪闪的橱窗里被各种圣诞装饰包围着的篮球,压抑着隐隐的渴望,嗫嚅道:“妈妈,我好想要一只篮球。”

一个有些微胖的黑人女性背对着他们,语气里包含着一丝歉意与无奈:“买了这只篮球,我们可能要饿上很多顿了。让妈妈再攒点钱来给你买,好不好。” 她的话语间突然带了些哽咽,“妈妈对不起你。”

Nick可能早就料到妈妈会拒绝他的请求,毕竟他对家庭收支情况并非一无所知,但在圣诞节这天收到这个答复,仍然忍不住有些失望。可他又不想让妈妈难过,反而伸开双臂,懂事地安慰妈妈道:“那我不要篮球了,妈妈抱一抱我就行了。”

许之润的眼眶不由得有些湿润了,可能是因为他想念自己的妈妈,也有可能是他突然想起在黄刀时庄初也用了类似的说辞哄自己,但一切好像都不太一样了。

Fiona先大步走上前,和Jeanna利落地打了个招呼,然后半蹲下来平视着Nick的眼睛,双手背后,狡黠地说:“Nick你好!还记得我嘛,我是你的Fiona阿姨,但今天我就是你的专属圣诞老人。现在我可以满足你一个愿望。不如,把你刚刚和妈妈许下的愿望,再和我说一遍吧。”

Nick睁大了眼睛,似乎在确认“这是真的吗”,然后又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妈妈的眼色,见妈妈没有反对,小声地说:“圣诞老人好,我想要一个篮球可以吗?” 他停顿了一下,接着补充道:“不用特别贵,也不用是新的。”

Fiona佯装恼怒道:“哼,你是在瞧不清我圣诞老人的超能力吗?当当当当——”她从背后拿出来装着篮球的塑料袋递给Nick, “看看这是什么!”

Nick仿佛被天上掉下的馅饼砸中了,脸上出现了两种神色交织在一起,那是抑制不住的期待和害怕希望落空的纠结。直到他打开塑料袋,看到自己梦寐以求的篮球,他僵住了——然后眼泪瞬间就流了下来,激动地回抱住Fiona,一刻不停地在说着“谢谢”。Jeanna也忍不住背过身去,不想让孩子发现自己的泪水。

然后,Fiona拉过许之润,装作没有看到Jeanna红着的眼眶,热情地向Jeanna介绍道:“我拉我的好友Ruby来陪我一起来的。外面太冷了,我们回去过圣诞吧!”

他们就这样一路走回了拖车营,在拖车狭小的缝隙里穿梭走了好一阵子。营内污水管好像出了点问题,许之润闻到了一股难以言说的难闻气味。等到他们挤进了Jeanna的车子里,就看到Jeanna第二个孩子忙不迭地迎上来抱住了妈妈。Jeanna满脸抱歉地看着多出来的客人,她已经尽量让这个车内看起来整洁了,但还是架不住外面难闻的气息从缝隙中透进来。而且家里也没有多余的凳子可以落座,Jeanna就让他俩坐在床边。

许之润假装闻不到的样子,不动声色地拿出了买过来的食物。Jeanna眼眶再次要红了,因为她已经连续一周都吃着那又干又硬的法棍熬日子了,只是为了能省下一点钱,给孩子买点像样的衣服。许之润送来的食物恰巧解了她的燃眉之急,她不知道该怎么样表达她的谢意,就一个劲地鞠躬,让许之润十分不知所措。

Fiona打破了这个“尴尬”的局面,笑着拉过Jeanna问她最近的状况。许之润则抱起小孩子,给他念着新送来的绘本。其实,哪怕针对个体,Fiona和许之润能帮到得都着实有限,何况在这个城市里生活比Jeanna差得也比比皆是。但是,知道有穷人是一回事,当你真正认识了实实在在的人,知道了他们的过往,秉性和现状又是另一回事。临走前,两个小孩都站起来给他俩唱了一首《铃儿响叮当》,抱了抱他们,这是他们朴素地表达善意和祝福的唯一方式了。

Fiona和许之润在回去的路上一直沉默着,仿佛度过了一个温馨又有些沉重的圣诞节。许之润到家前和Fiona说:“我终于明白了你说的有限是什么意思了。不过我刚刚一路在想,你还记得《卡利古拉》里的西皮翁吗?他说过,在生活中所有的人都有一段温情,这能帮助人生活下去。人在感到心灰意冷的时候,就缅怀那段温情。我感觉我们能做的,就是成为那段温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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