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甜甜
止甜甜

sine mora / 英美文学在读/ theatregoer

《过界钟摆》第七章 平衡

他们又恢复到了如胶如漆的状态。

恋爱就是这样,只要有一个方能够足够会忍,足够演技好,足够会欺骗自己,那么也可以维持着微妙的平衡。何况现在两个人爱得如火如荼,只需要各自小退一步,插个旗暗示对方“此处禁忌,别碰”即可。许之润又不是总督大人,像耶舒阿说得那样对人丧失了信心,把心都寄托在狗身上。只是一只狗狗,倒不至于让他们的爱情如履薄冰。许之润准备回头就让室友给自己多念几遍《哥林多前书》——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

很快,大选匆匆而至。

连庄初这种对政治冷感的人都开始关注了起来。原因无他,特朗普这个人也太好笑了。他的存在甚至让人怀疑共和党建制派是不是在党内选举的时候去躺平睡觉了,还是为了延续民主党执政成果特地选出了这样一个匪夷所思的“欢乐喜剧人”做对家。当然了,这属于对美国政治并不关心,纯属看一个乐的观众们的心态。

加州属于深蓝仓,再加上高校这种“蓝上加蓝”精英阶级云集的场所,导致许之润周围的同学是在大选前是极其放松的,好似民主党已经在大选中提前锁定了胜利。民调的结果也颇为喜人,大家聊到大选也就偶尔提醒对方去投个票,还会稳操胜券地说,“呵,投不投都是一个结果”。不过,选举前一个月过得有些跌宕起伏:希拉里的邮件门和健康情况成了特朗普穷追不舍猛打的对象,而特朗普三番五次爆出来的性丑闻和逃税避税的猫腻也没有被民主党放过。

大选当日,学校Price center开放了一个小厅,播放着大选计票新闻直播,同时还提供着免费的茶点和咖啡。哈,薅起资本主义的羊毛!

许之润那日早早回到了家,打开了电视,等着结果。铁锈地带的结果一个接着一个出来,大家纷纷哗然——威斯康辛、密歇根、宾夕法尼亚等等纷纷站在了特朗普这边。许之润能感觉到世界都变了——打开FB,同学们在群情激奋地指责大选可能存在舞弊。凌晨两点多,热血沸腾的学生环校游行,对大选结果提出抗议,发出“重新计票”的呼声。虽然第二天加州还是一样的好天气,但仿佛一切都被蒙上了阴影。

许之润早起去上课,发现游行已经转为了在图书馆前静坐抗议。“叮咚——”他的手机同时收到了一封学校邮件推送,学校的心理辅导开放预约了——任何因为大选结果而感到抑郁、沮丧的同学都可以来预约谈话。

早上是助教的课,最后助教留了二十分钟给各位同学宣泄大选后糟糕的心情。班里另一位男生声泪俱下说,因为投票站点很远,他就放弃了去排队投票。这固然对加州这种深蓝仓造成不了多大影响,但他相信还有很多和他情形类似的人出现在摇摆州。“Every vote matters”深深地烙印在许之润的脑海里。

那位男生红着眼眶坚定地说:“如果你不投出这一票,选择对政治冷漠,那么其实你就是在放弃自己的权利,把世界拱手相让给你讨厌的人。”结合选情,那年也是历年来总选票人数的低点。遥想,1819年美国遭遇第一次经济崩溃,很多曾经漠不关心政治的债务人跻身政坛,推行债务延免,重新制定税法等举措来维护自己的利益。在那时,很多人仿佛就此重新认识了这个国家,而政治这个看似遥远的事情其实与每个人的切身利益息息相关。

而下午,原来能坐满整个百人阶梯教室的社会学课只剩下了寥寥数人,里面还不乏几位像许之润这样的留学生。教授在课前对没有来上课的同学给予了慰问,并称非常能够理解大家此时不来上课的行为,因为他也并不想出现在这里。目前来看,这是大选留给许之润最大的影响。他那时还不明白,这预示一个愈发割裂的世界已经近在眼前了。

在三年后的一节研讨课上,一位美国教授会和他们谈论到政治、文化、经济等等理论。因为有些理论家写的论文时着实很难读,他们课前苦中作乐的方法就是在观看并批评这周特朗普的新闻。那时候,有一位同学问教授,特朗普的性丑闻那么确凿,甚至不止一起。(毕竟18年时,还爆出来16年大选前曾有特朗普和一位AV女性的丑闻,但此事被特朗普的律师拿钱封口了。)那么,女性到底是怀抱着怎样的心态给这位厌女又性丑闻缠身的总统投上一票呢?

教师深深地叹了口气,说:“因为人的身份是多样的。比如此时你是女性,但同时你也可能是一位反堕胎的支持者,枪支自由的拥护者等等。这其实就是在投选票的时候,你的其他某些利益与特朗普一致了,导致你甚至可以在那一瞬间抛开女性身份,为他投票。当你足够短视的时候,就会只在乎他承诺了会怎么刺激经济,怎么建墙来保护现有公民的利益,而一点不在乎自己该怎样面对选了一个厌女者上台,女性所会承受的恶意也许会在未来失控。”

这个理由瞬间就击中了许之润,天哪,人性就是这样!

庄初从来不关心这个国家的总统是谁,在他看来就这像是在两片烂菜叶子里非要挑出那一只烂得不够彻底的。他不关心那些好听的“自由民主”的口号,这是政客的幌子。从美国建国的那一刻开始,他们拥有的就不是“自由民主”:组建联邦政府的人不相信人民,但又主张政府必须得以人民为基础;拥护宪法的人只想拥有财产的自由,当国家因为这些拥有财产的“有价值的人”稳定下来他们就拥有了消极的自由。*何况这种“自由民主”从开始就排除了黑人,土著,女性等等。但同时,那些“骄傲男孩”列队欢呼“让美国更伟大”的口号也让他厌恶。这是极端的,甚嚣尘上的民粹主义回流。作为移民,庄初没有完完全全属于过这个国家,他是生活在两种文化里的中间者,所以他干脆不会想这些。他更关心的是,州的公投提案(proposition)里与他切身相关的内容,这决定了他今年是站在哪个党派的一边。

许之润记得他们难得在立场上达成一致就是在加州proposition 64上——允许21岁以上的成年人合法种植一定数量的大麻和使用娱乐性大麻。这可能是从小的成长环境所致:如果读过近代历史,屈辱蒙羞的鸦片战争和对于它的“罪魁祸首”鸦片的厌恶早就根深蒂固地融合进了这个国家人民的文化基因里,他们俩都很难理解毒品去罪化或者合法化。每年因为毒品战争而献身的无名警察不计其数,踩着别人的鲜血换来的娱乐真的能如此心安理得嘛?

但当加州通过这条提案时,FB上再次响彻了欢呼,许之润的同学们纷纷转发点赞。他们还头头是道地说,娱乐性大麻合法化后所获得的高额税收可以用于毒品教育,减少毒品暴力等方面。

而在这个议题上还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人们对生命政治的惶恐。这不再是封建时期由君主决定一个人生杀大权的阶段,人类成为了“由社会关系和政治关系编制出的人口”。通过微不可查的规训和监督,治理着每个人从生存到死亡的每一步。比如,以国民身体健康为目标的政策其实已经渗透规训到每个人的身体,国家那么重视的生存率、死亡率是因为国家政治能够延续的根本之一是人口。甚至连自由,很多人包括许之润在内赖以生存的生活信条,在生命政治学里都是由这种规训治理的技艺生产出来的。“自由主义的表述只能是这样的:我要为你产生出自由所凭借的东西,我将使你自由地成为自由的。”*这个时候,除了走上垮掉的一代反文化的消极道路——不在意什么劳什子的生命健康,我就要挥霍我的生命和时间;还有什么能抵抗着无处不在的训诫?

当然并不是所有人都对娱乐大麻合法化持乐观态度。有一个NGO叫SAM(smart approaches to Marijuana)坚持娱乐性大麻不应该被合法化以致于商业化,并渴望在合法化和有罪化之间走出第三条道路。但它会绕回到上面的根本问题:它的理由是当娱乐性大麻被商品化之后,相关利益集团的利润总是优先于公共健康。而它直指的核心还是公共健康,这依旧被囊括进了上述的生命政治讨论里。

这次,许之润没有和庄初说起这么多思考。过往的一段时间里,许之润甚至有些迷茫:他偶尔极有攻击性,像拿着“小刀”一样在他们之间的关系带上戳戳戳。他在明知道大概率得不到满意答案的情况下,还硬是要庄初回答自己的立场。因为诸事足够默契,才会另一些事情上徒增失望。

现在,他们难得在某一个问题上达成了一致。哪怕这可能是身份背景、成长环境的重合所导致的,那又如何呢?爱人间能够获得表面上的一致就很不错了,何必要纠结每个人的思考过程和得出这个结论的原因。

倘若细究,他们的一致性也许就破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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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章写得很琐碎,之后写完会修。

*哥林多前书13:7 Beareth all things, believeth all things, hopeth all things, endureth all things.
*参考了《国际麻醉品管制局视角下全球毒品形势以及相关挑战与应对》,作者郝伟,李锦,李建华。生命政治的部分来自于福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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