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ilenc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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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e All Got Shanghaied ——上海疫情日记之三

(编辑过)
you are like the joke of the whole world now. from 德国友人Ralf

“成团记”后,我的内心逐渐平静。一则是坐牢的体验已经全面,除组织核酸这类我厌恶的志愿活动外,志愿者、团长、热心邻居的角色我都已经扮演过(中);而牢房外的上海,每夜出现的新闻、求助也有雷同之势。二则是开始读论文写文章之后,我在想,除了忠实记录疫情生活下的日常,什么是“我的”视角与思考?虽然累积了许多碎片化的感悟,搜集了许多碎片化的信息,也隐约有了一些结构化的图景,但我应当如何认识与表达,尝试判断我身处的这个事件?我能不能写出阿伦特在《共和国的危机》里那些尽管不完美却充满洞见的文章呢?或至少是哈维尔《无权者的权力》这样的作品?希望在解封之日,我能写出属我的思考。


18日以后,我逐渐对记录每天微信、Twitter、微博、豆瓣、即刻等等涌向我的信息失去记录的兴致。当然,心情还是在平静与郁郁之间摆荡,有时觉得整整三周之后,人们终将无法忍耐失去自由的痛苦,也许我能看到更多NO MORE的反抗,以某种出其不意的方式?然而,零星的小区里爆发了拒做核酸的集体行动,其余竟没什么可说了。而我自己都无奈的看到,人类身上那令人惊叹的适应能力,将任何一种非正常变成日常。

22日的夜晚,朋友圈里的上海居民沸腾着转发着《四月之声》,与腾讯加班审查小哥发起了无声的较量。可是这样一部温和的、乃至于带着些许委屈、叫屈口吻的短视频,是所有坐牢近一个月的居民们最能感同身受的作品,这令我难以置信、又感到变局之机也许还在数年亦或是数十年之后。人们的心理大概是必须经过一轮又一轮的冲击、践踏才会思变?还是说“勇气”才是人间最可望不可即的德性?不过,22日之夜还是令我想到,如若封城再久一点,四月之声,六月还会有人吱声么?

不过我想,还是有许多值得小记一笔的荒诞喜剧色彩的故事和信息,在左右相似的死亡(意外无法及时就医,以及自杀)里,成为观察城市的一个视角,在悲哀和愤怒之余,提供一些开怀大笑、甚至幸灾乐祸的气氛。Like Arendt once remarked,
"The greatest enemy of authority, therefore, is contempt,
and the surest way to undermine it is laughter."


这几日“领导”新闻和流言,总是让人感到市内外如孔乙己的酒店一般,充满着快活的空气。

19日夜在微信群里广为流传的洋大人——德国佬Ralf的电话录音,可以作为整个喜剧视角的一到开胃前菜。尽管电话那头懂英语的志愿者代替居委会以及背后更大的政治权威——或者用一个群众喜闻乐见的词语——当局,无辜承受着德国人铺天盖地的咒骂;但是洋大人背靠强大的祖国实在是说出了大部分上海人内心的呼号。
It’s a disgrace for you, for the government, for Shanghai, for China.
You are like the joke of the whole world now.
除去友人无法抑制喷口而出的F-word,看看那些他觉得不可理喻的事情。十几天前把他运到方舱无人理睬又运回了家;在他没有症状了之后现在又要求他去方舱;为了家中宠物的安全花费了六千元;每次疾控都半夜三更打电话,电话号码无法显示也无法回拨。
整个政治系统像一个中风了一样,今天说A,下午就变成了非A。让人不禁高歌:“生活在中国,真是偷着乐!”

沿着政府这一边打开封城故事,一个接着一个的笑话就这么铺天盖地而来。
比如孙春兰17日登高视察老旧小区,相信站在那么高的地方,一定让副总理把奥密克戎病毒看了个清清楚楚。又比如19日副市长陈通跑到居民家长查看物资储备时,竟然连手都缩在袖子里,拍出来的照片像极了哆啦A梦,多么可爱的共产党干部。又比如失去了隐私的卫检委主任邬惊雷,流出的就医报告里那一句“平均每日睡眠2-3小时”以及“双便无殊”。

各地援助的物资被扔掉和倒卖,南桥镇政府回应辽宁物资被当垃圾处理时,称这些物资经过长时间的运输大半腐烂变质;转手辽宁省的喉舌就甩出了冷链运输全程录像打脸。“真真是一场好戏。”

这些被倒卖的援助物资、所谓手握保供资质的企业红名单、那些相传被倒卖的通行证共同彰显了体系内混乱不堪的腐坏肌理。在“高效”和“使命必达”的光环之下,威权政府的孱弱如此显而易见。有公众号为上海1072家疫情保供企业名单做了些简单的数据分析处理,而这些企业中暗藏了多少猫腻与交易,大约也不难想见。

然而面对孱弱的威权政府,更为无力的是无法被社会自组织组织的一个个脆弱的个体。

就像CMBYN,LALA LAND的阴阳怪气的网络运动一样,我们的嘲笑声虽然消解了政府的权威,却不能化成切实可行的问责。这些声音仿佛流星,只在网络审查员休息的深夜划过局域网的天空,第二天就是干干净净仿佛一切未曾发生过那样。

我有时也想,我们究竟能做什么呢?
也许现在我们唯一能做的是,决绝的政治判断,努力的看见真实,一定不要忘记。

【注解:CMBYN以及LALA LAND指的是微博上中国网民发起的一场阴阳怪气批评政府的评论活动。CMBYN是电影《请以你的名字呼唤我》的英文首字母(Call Me By Your Name)缩写,指的是在中国官媒有关「美国疫情防控不力」、「美国是第一人权侵犯国」等内容下的批评留言,即指“美国”为“中国”,对中国政府提出反讽批评。LALA LAND是美国电影《爱乐之城》,这一批评直指中国外交部发言人赵立坚所谓疫情时期「生活在中国,你就偷着乐吧」的发言,即中国是个爱(偷着)乐的地方。结果即是两个电影本身的超话讨论被关闭,夜晚蜂拥出现的批评声浪第二天都会被删除干净。】


如果我们沿着封城之下居民生活这条线索,虽然喜剧的成分不见减少,但这一喜剧色彩总是建立在一种悲剧的基调之上。

上海在有些小区、楼栋的门口开始安装铁丝网,绿色的铁丝网与上海动物园的各类动物所使用的防护网十分类似,于是出现了大量有关小区与动物园戏仿的贴图流传。当然,人还是人,夜深人静时,也有踢烂铁丝网的视频流出。

又比如暴风雨追走了方舱临时搭建的洗澡房,一个裸身中年男子匍匐在风雨之中。

又比如大学生,因为同住的有阳性感染者睡在客厅,自己不敢途径客厅去厕所,于是憋了三天没有大号而上网求助。

那些充斥着人们朴素的美好愿望的谣言,比如张维为被人掌掴啦,也是令学术小世界陷入小快乐的时刻。而真实却是学生们在学校里被关到抑郁症暴增,阳性封控楼里不时传来撕心裂肺的无能嚎叫。有着大学住校经历的我实在很能共情,一个宿舍里六个人每天关在一个房间里的憋闷和崩溃。


回到自己生活,我也在探索日常反抗的小剧场。除了每天早晚偷偷遛狗之余,我也开始想方设法的做一些拒绝抗原核酸的小动作。其实每次白天出门,我都被身穿大白身骑电车的保安在花园里撵飞。彼时我总想起我妈养鸡时候撵鸡的场景,实在很好笑。我遛狗,人遛我。

我们小区似乎是积极核酸模范小区,竟然无人拒绝。我尝试不下楼之后,居委会的电话直接打过来了,志愿者的工作做得比我预想的细致。毕竟之前出门就医也麻烦了居委会的人,我只好编个瞎话,再乖乖下楼。至于抗原呢,只能说:古有木兰替父从军,今有狗狗代母抗原。其实做与不做全看心情,就算是对这些变换不一中风一样的政策一点personalized resistance吧。虽然没什么作用,却也为小家带来了一点欢笑。

北京奥密克戎隐匿传播了一周。我承认我在没心肝的幸灾乐祸,schadenfreude,这个词生动极了!向北京的师友奉送了最全面的囤货大全之外,我们也一起分享着——看政府被病毒掌掴——的快乐。


中文为英文贡献的动词不多,shanghai却是其中一个。1843年开埠以后,上海常常发生光天化日拐卖华工倒卖人口之事,使得shanghai这个地名也有了动词意,即“诱骗、拐卖、强迫(某人做某事)”的含义。4月1日浦西封城,ta说4月5日解封;现在4月25日,“理论上”我不能下楼。ta说,物资充分,无需恐慌;说,相信国家,坚持清零;说,我们一定会胜利;说,赢麻了。
德国友人,以及大部分的我们,现在应该对shanghai这个动词有了活泼生动的、眼含热泪的、荒谬的、带着些许欢快的、亲身的使用。

CC BY-NC-ND 2.0 版权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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