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在东南亚最不发达国家的投资、风险和调适

从21世纪初的中国走出去战略，到2013年以降的一带一路倡议，中国已经成为发展中世界外来资本的主要来源，在东道国能源、基建和制造业等领域扮演重要角色。 2016年，对外投资已超过外国对中国投资，成为净对外投资国。 相比于美国、日本等传统对外投资大国，中国的对外投资有以下几个特点：

1. 相对集中在发展中国家

2. 相对集中在能源和基础设施领域

3. 相对集中在国企

正是基于这三大特点，中国对外投资的政治和安全风险要远高于欧美国家。

首先，发展中国家容易发生政治安全危机，例如政变、政治转型、内战和族群冲突等；其次，能源和基础设施领域投资周期长、数量大，而且容易引起当地分配、拆迁和环境等问题，商业项目被政治化风险高；再次，国企有国家政策性银行资金支持、融资成本低，与私企相比对于投资的政治安全风险更不敏感，也更容易投资到风险较高的领域和地区。

随着中国企业的全球化，有关中国海外项目的政治、社会和环境后果也成为媒体、学界和政策界关注的焦点话题。比较多语种资讯平台，对中国企业往往褒贬不一。但较一致的观察是：中国企业特别是大中型中国国有企业，在海外开拓中比较依赖东道国政府，却比较忽视与其他政治和社会行为体的接触和互动。

这一方面是由于中国企业在中国国内「走高层路线」实践在海外的延伸，另一方面则是机械理解和执行中国长期奉行的不干涉他国内政原则，事实上变成只与东道国政府高层打交道。在权力资源高度集中、政治秩序高度稳定的情况下，中国企业的政府优先战略会获得一定成功。然而，一旦东道国出现权力资源分散和政治秩序变动的情况下，中国企业与东道国政府的密切联系反而会成为负资产。

以下，我将分别就中国国企在缅甸、老挝和柬埔寨的状况，提出一些观察：

缅甸

2011年以前缅甸是军政府统治时期，对内军政府控制政权，对外遭受西方国际制裁，中国是缅甸最主要的外资来源国，也是在国际上支持军政府的最重要大国。 2011年以前，中国在缅投资相对安全，中国国企也大量进驻缅甸，相继进行了伊洛瓦底江大型水电站群、中缅油气管道、莱比瑭铜矿等大型项目。

2011年以后，缅甸开始政治多元化和自由化进程，反对党全民盟的政治影响力更加显著，民间社会和非政府组织在政治决策过程中的作用增强。西方各国针对缅甸的经济制裁也逐渐解除，缅甸外资来源多元化，对于中国的外资依赖降低，为中国投资提供政治保障的意愿也降低。 由于此前中国投资被高度政治化，缅甸登盛政府在强大的国内政治压力下，搁置密松水电站、调查莱比瑭铜矿等，中国企业在缅投资遭遇空前困难，针对中资大型项目的抗议示威活动频发且代价大为降低。

2015年11月缅甸举行首次完全公平和竞争性选举后，缅甸实现了第一次政党轮替，民主进程大大推进，在基本维持国内政治稳定的前提下实现了政治转型。新执政党全民盟在执政后得到大多数民众的支持和拥护，在对华政策上也采取了相对稳健和务实的态度。 但与此同时，全民盟政府延续了登盛政府任内的大国平衡和民意优先政策，对中国企业和项目继续采取拖延、搁置和消极应对等策略，导致许多大中型国有企业无法上马新项目。2011年以後中国在缅投资流量急剧减少，新加坡已成为该阶段第一大流量国。西方国家在缅投资比重虽然仍然有限，但相比于過去已有显著成长。

随着政治自由化和外资来源的多元化，缅甸政府一改军政府时代外资政策，对外资管理日趋严格，并将对国际标准的追求提升到前所未有的高度。因应缅甸政治自由化、社会多元化和监管体制严格化的趋势，处于困难中的中国企业、特别是大中型国有企业开始调整发展策略。 根据公开数据，经营莱比塘铜矿的万宝矿业，将每年利润2%投入社会公益，而中缅油气管道的主要投资方中石油，在缅已花费2000多万美元于企业社会责任上。 在缅甸政府的要求下，达贡山镍矿项目的开发方中国有色集团，加入采掘业透明度行动计划。密松水电站项目的中方业主国电投，自2011年密松项目搁置以来，与克钦邦当地政府、政党、宗教团体和移民村落保持密切沟通。 中信建设领衔的中方联合体，获得皎漂经济特区和深水港开发权。在投资项目最终敲定前，中方联合体开始与缅甸企业责任中心进行沟通，并在皎漂当地村落开展小额贷款项目和计划开展技术培训，以期获得当地民众的「社会执照」。中国企业正在逐渐内化社会责任和社会关系等概念，并努力以自身方式适应国际标准和缅方期待。

老挝

作为东南亚地区惟一的陆锁国和三个最不发达国家之一，老挝的贫困率居高不下，基础设施建设和电力发展存在严重缺口。与此同时，老挝又是全世界最不发达国家中发展速度的排头兵，过去十五年来，老挝经济持续、快速、稳健发展。

作为高速发展的最不发达国家，老挝成为中国企业走出去和顺应「一带一路」倡议的重要目的地。以近年大规模水电开发作为基础，老挝政府也树立东南亚蓄电池和水电富国的国家战略，将水电出口作为国家支柱产业方向。 不管是临近的泰国、越南和柬埔寨，还是稍远的更发达经济体马来西亚和新加坡都严重缺电，老挝蕴藏的待开发的相对清洁和廉价的水电资源，已成为缓解地区能源危机的一条重要出路，更是产业基础薄弱、吸引外资乏力的老挝实现快速发展的重要途径之一。

老挝近年的水电快速崛起，也吸引了中国的其他电力企业和其他国家的电力企业。 南欧江梯级水电项目是中国企业首次在境外获得以全流域整体规划和BOT投资开发的水电项目，也是中国电力建设集团有限公司在海外以全产业链一体化模式投资建设的首个项目，即便是在世界水电史上亦属罕见。

中国电建在1996年即进入了老挝水电开发领域，此外，中国三峡集团、大唐集团都在老挝有水电开发的经历。除中国企业之外，泰国、马来西亚、法国、日本等国企业也在老挝境内湄公河流域或独资或合资开发水电，除此之外，老挝电力公司也拥有数家水电站。

与第三国外方企业相比，中老两国政治互信成为双方经济合作的重要基础。自1989年双边恢复正常关系以来，中老两国政治基础夯实，高层互访频繁。老挝政府在计划投资部下设有专门的老中经济合作委员会，处理涉及中国的援助、投资、教育和文化等方面交流的合作。 目前，约70%的老挝水电站都由中企承建。

南欧江项目的多位负责人强调，作为国有企业，中国电建并不单纯追求经济利益，而是力图对中老双边政治外交关系、企业社会责任和中国国际形象有所贡献。 目前老挝国内部分泰国和马来西亚私人资本投资的水电项目，很大一部分直接通过建设专线通道出口到泰国等地，即不经过老挝国家电力公司的电网，老挝政府因此很难从中受惠。

南欧江梯级水电站建成后，电量全部售给老挝国家电力公司，将有效缓解老挝北部地区缺电，为未来中老铁路项目实施、老挝北部城镇发展、北部地区脱贫致富、各项基础设施及经济特区建设提供电能保障。

南欧江发电还将经过老挝国家电网输往老挝南部和泰国。虽然老挝电力公司正与周边缺电国家签署购电协议，甚至有把富余电力销往新加坡的设想，但总体上仍受制于电价的洽谈情况。因此，老挝也特别期待中国国内高耗能的矿产资源企业和制造企业进驻老挝，提升老挝本地的电力需求，但通过大量创造内需、消纳富余电力对老挝政府来说仍然是长期而艰巨的使命。

在中企走出去、特别是水电行业国际化过程中，移民和环保往往是最难啃的一块骨头，也是最容易引起争议甚至被政治化的一项，中国企业在缅甸等国曾有深刻教训。

南欧江项目的移民安置和生态恢复过程中，还有一个不可忽视的力量就是国际组织。由于关注视角和出发点迥异，国际组织在看待中企海外投资、特别是资源类项目时，往往以批判性面目出现居多；而往往中国企业也不愿意与国际组织保持顺畅沟通，导致本来就站位不同的双方矛盾更为激化。

柬埔寨

很多人都说这个现在目前中国在周边国家中有两个政治经济联系最紧密的国家，一个是巴基斯坦，另外就是柬埔寨。确实就是在过去几年，中国在柬埔寨的投资、援助还有其他经济合作形式都取得了突飞猛进的进展。目前中国已经是柬埔寨的最大投资国，也是柬埔寨的最大的援助国。

但是，柬埔寨的经济体系仍然具有非常开放和多元的一面。比如说2013年以前，柬埔寨的最大投资国，实际上是韩国。一直到今天为止，韩国在柬埔寨的外资的存量还是相当大。从援助上看，虽然中国的援助增长非常迅速，但日本在之前一直是柬埔寨最大的援助国。到今天为止，雖然不同的统计口径可能会略有出入，但是中国和日本的对柬的援助规模是基本相当的。

从出口贸易来看的话，柬埔寨最大的出口市场实际上是欧盟，支柱性的制衣成衣业的出口对象是美国。所以，虽然目前中国和柬埔寨的经济联系非常紧密，但柬埔寨目前的国内经济格局，特别是外来资本的格局还是比较多元化的。

柬埔寨人民党政府非常秉持发展主义的政策理念，在对外资的这个吸引上采取了相当优惠的政策。虽然目前柬埔寨吸引外资取得了相当成效，但由于它本国经济体量的限制，投资领域相对集中。以中国对柬埔寨的投资来看，比较集中在电力、成衣、基建，还有一部分在农业。其他领域，特别是像规模以上的工业，相对来讲投资难度比较大。

柬埔寨全国目前有二十九个经济特区，但是大多数运行得不行，只有九个还在正常的运转，最大的是西哈努克港经济特区。西港特区是中国的第一批这个国家级的境外合作园区，是由江苏红豆集团来领衔进行开发。境外合作园区的合作模式，对于中国企业的抱团出海是非常有利的。

西港特区的主要特色是一站式服务。入园的企业基本上不用跟中央政府接洽，在西港特区里面就可以通过特区管理委员会来完成手续、运作、税务等程序。这看起来好像只是简化流程，但实际上能帮助中国在柬埔寨的企业挡掉很多不必要的麻烦，比如说官员的索贿、各部门的掐架等等。

此外，西港特区这个管理委员会，相对来讲跟当地的佣工、社区保持着比较密切的联系，所以也比较能够处理罢工问题。目前为止的话，因为前期的沟通协调机制处理比较得当，目前西港特区内部还没有出现过成规模的罢工，这对于中国企业的中国投资者来讲是一个重大的利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