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意
鐘意

之前的網名叫一朵。CU新傳畢業生,到東京兩年啦,寫寫生活隨筆,偶爾發表一點社會觀點,更新爺爺和大伯公的家族小說。

如果說寫作可以療傷,似乎只能治癒思念外婆的我自己而已

上一次見到外婆是在今年的八月十五中秋,家裡人一起去吃海鮮。我坐在外婆身邊,我媽給我們還有我表妹拍了一張照片,我嫌棄很醜,拒絕讓我媽發朋友圈。外婆問我什麼時候出去讀書,她說她好擔心,但又說讓我記得去日本給她買感冒藥回來。

我還問了很多關於她喜歡打的紙牌的問題,那是一種類似麻將的玩法,但可以7個人玩的細細長長的紙牌,我只在我家鄉看到過有老人在玩,想寫它紀錄家鄉小城逐漸消逝的文化(可能也不算啥文化)。小時候經常看外婆和周圍的婆婆一起玩,挺癡迷紙牌上褪色的繁複花紋的。外婆嫌棄地說這沒啥好寫的,但是還是約好了國慶我出去玩回來之後拿出來給我拍。

國慶假期回來的一日中午,我和我媽媽說,我想外婆了。但是那天中午我們沒回去,媽媽說週末再去吧,我心裡突然感到有點不對勁,好像在擔憂這次不回去就會遺憾,但馬上想著平日外婆精神健朗的樣子,把不吉利的想法按了下去。確實,比起已經懵懵的還愛抽煙的外公,大家都覺得外婆身體不錯。可就那天晚上,外婆突然嘔吐,送到了醫院ICU,說是腦裡有個瘤,腦溢血,她陷入了深度昏迷,靠呼吸機維繫生命。

由於疫情等等原因,只能媽媽一個人每天探訪15分鐘。媽媽和我說,你去了沒用,她躺在那裡,也不能和你說話。大家選擇保守治療,抱著微小的希望期待她能自己好起來。我媽似乎抓著這個機會和我說,如果以後她和我爸這樣,希望我選擇一個不讓他們過沒有質量的植物人生活的選項。

似乎總是到親人要動身前往下個世界的時候,人生無常,該及時行樂多陪伴的道理才會再次悔恨地震盪腦袋。當然知道這是生老病死的規律,一定會發生的,人生自古誰無死,但突然砸過來的命運,總是需要時間療癒傷痛。

高中開始去外地讀書的我,一心只想著學習,想快點去看世界,想要豐富多彩的經歷,快點走出這個封閉落後的小城。大學的時候,噢也就是香港運動的時候,終於開始有了點想家的樣子,也不知道這場運動到底有什麼魔力,想不通又什麼因果聯繫,反正我整個人都不一樣了。趁大家聚餐的時候,總會讓爸媽把視頻通話遞給外婆,但她總是說不是很想和我打電話,她一看到屏幕裡的我,眼睛就開始泛紅,掉眼淚,明明也沒啥難過的,結果兩邊開始默默流淚,說吃了嗎,要健康喔的話。她總是很樂於看我拍的照片,問我和我男朋友的事情,然後傷心地說,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命看到我結婚。

我還有點慶幸,我比我表妹大,可以和外婆有更長的相處時間,也似乎更能懂她對我的愛和能讓我表達愛。當我奶奶去世的時候,我在初中,悲傷裡像是隔著一層懵懂。我只記得送她去醫院那天晚上,她突然拉著我的手用普通話說“我不想生了”,後來才醒悟過來説慣了白話的她可能是想說太痛了,不想活了。這句話她沒和爸爸媽媽說,甚至在醫生說她是心梗的症狀的時候,她都覺得這是能忍耐的東西,怎麼會這麼嚴重。平時痛的時候一定從來不說,怕給子女添麻煩。噢還有,她去世的第二天晚上,很奇怪,我夢到她坐在我們家的馬桶上,她的眼睛定定望著我,我也望著她,她在和我說話,可我怎麼都聽不見,只能看到她有點擔憂的臉還有像是在叮囑什麼的嘴巴。這個畫面也一直在我腦海裡。

和奶奶一樣,外婆也是那種傳統的甚至封建的家庭裡吃苦耐勞的女人、妻子和母親。外婆有三個小孩,我媽還有兩個哥哥。外公總是使喚外婆,需要外婆做飯操持一切,照顧他。外公悄悄存起來的錢大多都給兩個舅舅,老房子公證時也沒有我和媽媽的份,但這個事也沒有鬧什麼,就好像順其自然就是這樣了,親戚的關係也挺好,就好像社會約定俗成的女兒不參與分家產。其實舅舅們不知道的是,外婆悄悄塞給媽媽十幾萬塊,說這是留給我的。我不知道這能不能理解為一種女人在不平等的家庭權力關係下的獨特關心與互助。我覺得我媽媽也更難過,這幾天哭的時候總是在說外婆被欺負了一輩子,好像我也更明白,為什麼我和媽媽喜歡外婆而不是外公多一點(其實舅舅們也是),在奶奶和外婆生病時更動情。

今天晚飯後,懷著一堆雙胞胎的年輕的我伯母突然說等生了小孩,想打退奶針,覺得喂母乳,會讓自己很狼狽,兩個小孩也會讓自己無法睡覺,也不敢吃多東西,怕生完身材難以恢復。我媽著急地講起母乳餵養的好處,強忍著半開玩笑說“你還是親媽嗎?”,說等小孩出生了,你看到小朋友就會覺得什麼都應該給她。生了我堂妹的小嬸和我交換了一個眼神,她表示很無語,想翻白眼,然後幫腔說,“這個時候就不用想自己那麼多先啦”。從爺爺家回自己家的夜車上,我們討論這個事。我說我能理解她,很多人確實會後悔當媽媽,但是我也有點感到不舒服,就似乎伯母只想要自己的孩子可愛的樣子,卻不想要辛苦(其實如果可以,誰不想這樣呢?),已經決定要生了,應該對小朋友更負責一些。我媽說我新新人類,說她沒那麼有個性。

話題結束過了一會兒,她開始哭了。我知道這個和母親有關的話題讓人聯想起外婆。看到她躺在床上插滿管子的照片,我每次都會流淚,何況我媽。我有些手足無措,不知道怎麼安慰媽媽,畢竟她比我回憶更多。不過好一點點的消息是,媽媽說她和外婆說話的時候,外婆眼角好像有淚。大家打算拿個錄音筆,讓護士放給她聽。我一時有點像電影《一一》裡的徬徨的大家,不知道要說什麼,什麼話更簡單又重要。

(抱歉,好久沒在matters寫東西,就開始好像倒垃圾一樣,分享很喪的東西。想起很景仰的人和我說,如果痛苦,那就紀錄,寫出來就會好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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