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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劇女王向田邦子|誰也逃離不了,名為「家庭」的遊戲

向田邦子,引介到台灣的方式通常是「大和民族的張愛玲」、「日人永難忘懷的傳奇女作家」,尤其是她跟台灣的神秘連結:死於 1981 年的三義空難事件,享年 52 歲⋯⋯

是的,這位日本的有名作家在踏到台灣土地之前,就不幸罹難。直到她過世,台灣才正式將她的作品翻譯成中文出版,向田邦子深烙給我們的印象,大概就是名早逝的女作家,有散文、小說。

然而,向田邦子真正的成名契機是廣播劇,她與國民演員森繁久彌合作,為演員撰寫長青的廣播劇。森繁久彌為向田邦子開啟事業的大門,向田邦子撰寫了許多家庭喜劇類的連續劇。

向田邦子是日劇幕後的日劇女王。這是她銘記在日本國民心中的形象。

環繞父親旋轉的家庭

向田邦子擅長創造好笑又想哭的家庭鬧劇,故事少不了脾氣暴躁的男主人,切中許多日本家庭對父親的形象,同時也是向田邦子對自己父親的記憶。

她曾回憶,某次冬夜,父親沒事先告知就帶朋友來家裡喝酒,向田邦子看著母親跪在地上,用凍紅的手擦拭結冰的嘔吐物,對父親感到很憤怒。

自我中心、自私,緊緊束縛每個家庭份子的存在,就是父親。

環繞父親打轉的故事,反覆出現在向田邦子的早期作品,像是以固執祖父為主角的《七人之孫》、不高興就會翻桌的父親《寺內貫太郎一家》。父親走進向田邦子的世界,轉化成有缺陷卻不失觀眾緣的男性主人角色,如同她身為女兒,依舊很難直截地怨恨、反抗父親。

《寺內貫太郎一家》電視劇照

「家庭」一直是向田邦子作品的大主題,而且是以父親為中心。她明白父親是妨礙她追逐自由的人,但她仍舊沒辦法說離開就離開。

向田邦子長期跟有婦之夫 N 先生交往,N 先生體弱多病,所以她得時常奔波公司跟 N 先生住處,回到家的時候經常是半夜,家裡的人都已經入睡,她勉強窩在走廊的小角落寫劇本。

這麼辛苦的目的,為的是在隔天早晨,梳洗乾淨地跟父親吃早飯。這是父親訂下的規則,她也願意遵守下去。吃完早飯後,才是向田邦子的補眠時間。

看在鄰居的眼裡,他們都納悶向田家長女究竟從事什麼工作,為什麼在奇怪的時間回家,又再過中午後才出門工作?直到他們聽到或看到廣播劇出現向田邦子的名字,才曉得是怎麼回事。

向田邦子的妹妹回憶,父親會守在電視機前面觀看姊姊的電視劇,即使進入廣告時間也不會離開。家人都發現,當劇情演到感人橋段的時候,父親會故意打呵欠擠出眼淚,旁人只是不想戳破父親的小自尊罷了。

對於這對父女來說,他們的溝通方式就是透過戲劇人物的家庭鬧劇,來理解彼此的內心。

她的父親曾得意地說,他早看出向田邦子巴不得搬出去住,所以找機會跟女兒大吵一架,讓她終於有理由離家出走。換言之,女兒能夠離家,是因為父親的「貼心」。

由妹妹和子出版的《向田邦子的情書》,講出姊姊與 N 先生不為人知的交情

少了父親之後的家庭遊戲

1969 年,向田邦子的父親去世。

向田邦子並沒有因此感到自由。就在父親去世的前些年,N 先生自殺了。

向田邦子接連失去生命中重要的兩個男人,在夜深人靜寫稿的時候,她面對空蕩的黑暗,沒有對象能分享她的失落。

家庭頓失中心的男主角,剩下的女性角色該怎麼演完家庭劇?仰賴長女向田邦子成為家庭的新支柱嗎?

不幸的是,向田邦子在 1975 年罹患乳癌,她在不讓家人知道的情況下住院。一度她甚至無法拿筆寫字,認真考慮她離世的可能性,著手寫下她的第一本散文著作《父親的道歉信》。

雖說是抱著自己遺作的心情完成那本書,但是內容多半在回憶父親,以及小時候的點滴。父親在向田邦子的心中,依舊佔有重要的位置。

直到解除性命的危機,向田邦子復甦推出新的劇作品《宛如阿修羅》,這次的故事沒有暴怒的父親,反而是沉悶、藏有外遇秘密的父親。一群女兒們要怎麼處理父親的秘密?要怎麼面對母親的突然離世?

《宛如阿修羅》依舊有向田邦子父親的身影,現實中的父親瞞著母親與外遇對象往來,讓母親飽受精神折磨。可是角色的個性變了,父親變得低調、怯懦,母親變成活潑、堅強的角色。突然倒下的人是母親,留下父親與一群女兒要面臨危機風暴。

向田邦子早就察覺,當家庭有不想面對的秘密時,說穿了就是彼此在玩「你不說,我不說」的吹牛遊戲。

《宛如阿修羅》電視劇照

家庭是吹牛遊戲,外遇的男女都脫離不了家庭

1980 年,向田邦子嘗試寫短篇小說,出版小說集《回憶・撲克牌》。這本書幾篇比較有名的作品是得到直木賞的〈花的名字〉、〈水獺〉及〈犬小屋〉。

這些作品最先被注目的元素總是「偷情」,各式各樣的偷情組合:丈夫與女員工、丈夫與妻子的姊妹、妻子與丈夫的友人⋯⋯。

偷情的目的,是想脫離既有家庭的束縛,但是在向田邦子的作品裡,外遇的角色始終逃不離家庭,外遇不過是降落在家庭的一場風暴。

家庭面對外遇的方式,就像在玩撲克牌遊戲一樣。

有個撲克牌遊戲叫做「吹牛」,彼此都在吹噓手握多好的牌,像是夫妻、兄弟姐妹之間的心理戰遊戲,懷有不堪秘密的人隨時在恐懼,而裝作最無知的人擁有最多的武器。當謊言被真相漲破,才發現最親的人早就知道真相(「我早就知道你外遇了,還裝!」),當下湧出的情緒像是遭人背叛。

向田邦子掌握這個巧妙的心思,寫成其中一篇小說〈吹牛〉。其他篇描寫了外遇、家庭關係的其他面向,但是都逃不出「吹牛」的遊戲規則。

向田邦子與父親的相處模式,早就內化了這場吹牛遊戲。對她來說,家庭成員間本來就是在吹牛的平衡下發展關係,就算偶爾會有風暴降臨,破壞家庭的平衡,但是終將恢復平靜,彼此還是懷有各自的心思。

如同《宛如阿修羅》的結尾,外遇的風暴終於收尾,父親拿出私生子送他的畫「我的爸爸」,緬懷少數自己身為人父的快樂時光,一個人笑起來。旁邊的女兒不懂父親的開心,沉靜在自己剛新婚的快樂之中。


向田邦子一生都沒有結婚,從家人的記述中得知,她生前唯一的交往對象大概只有 N 先生。大眾得知這件事,是從向田邦子的妹妹——向田和子著作的《向田邦子的情書》。書本收錄幾封向田邦子與 N 先生的往來書信,內容多半是很日常的細節,像是食物、新聞、天氣,以及當天 N 先生的身體狀況。

向田邦子有許多機會能不理會 N 先生,大可過更輕鬆的單身生活,到處滑雪、認識朋友、創作劇本。但是 N 先生的母親求向田邦子,請幫幫她兒子。向田邦子就決定留下來,過日夜顛倒的生活,忍受青春生活的誘惑。

面對固執、造成家庭痛苦的父親,向田邦子同樣是選擇留下。

與其問為什麼不離開,或許該問向田邦子:妳留下來是為了找到什麼?

向田邦子沒有機會回答問題了,但是在她的作品裡,家庭是始終不變的命題。當另一個逃不出家庭的人,看著她創作的故事,隨人物一起哭、笑時,答案就因此萌生到自己的心中吧。


我喜歡搜集日本近代文學、台灣歷史資料,寫小說寫累的時候,就換個口味來寫寫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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