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荷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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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具国的故事

(五)外祖母


他既困惑又恐惧,跌跌撞撞地走在路上。他不知道去哪,似乎每个人都觉得他是一个疯子。


他决定去外祖母家。外祖母是他最喜爱的人,也是最疼他的人。


外祖母跟别人不一样。在外祖母这里,六六可以很自由。他可以在院子里坐一下午,看蚂蚁搬家。还可以躺在草地上观看云彩变幻出各种形状。有时候开心了,他还会来上一段自编自导的舞。外祖母还会帮他打拍子。


外祖母也戴面具。但不常戴。小时候六六就听外祖母对妈妈说,“小孩子,那么早给他戴面具做什么?六六是个有灵性的孩子。”


妈妈反驳他,“再有灵性也得学会在面具国活下去。” 那时的母亲还很年轻。那时的她面具不多,最常用的是“冰山美人”面具。


满腹心事的六六见到了外祖母。看到外祖母的那一刻,六六就扑进外祖母的怀里哭起来。


外祖母什么都没问,只是默默地摸着他的头。


过了好一会,六六才平复下来,将经历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复述出来。


外祖母叹了一口气。“到底还是发生了。”


外祖母的平静让六六感到意外。他并没有疯!居然有人懂他?!他连忙追问外祖母,这到底是怎么了?面具为什么摘不下来?身边的人们怎么了?


外祖母看着六六的眼睛,问,“你真的想要知道事实真相么?”


六六点点头。


外祖母站起身。“六六,你跟我来。”


六六跟着外祖母一直向上走,来到了面具国的边界。这里很高,风很大。下面云雾缭绕,什么都看不见。


六六不禁裹紧了衣襟。


“六六,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么?”


六六当然知道。面具国的每一个人都知道。面具国建立在一座高山上。而这座高山孤立在一片湖中间。虽然登高望远,但是面具国的人在山上却看不到山下的风景。山上的雾气常年缭绕。也从来没有人下过山。


下山的路是被封死的。而且,就连山顶的悬崖峭壁也是禁区。据说有可能掉下去。


这里很危险。不要到悬崖峭壁这里来。这里很危险——这是每一个面具国的小孩子从记事起上的第一节课。


“外祖母,咱们为什么要来这里?这里。。。不是很危险么?” 六六问。


“六六,可你知道这里。。为什么危险么?”


“我知道,” 六六点点头,“是怕人们失足掉下去,掉下去就会死去。” 面具国的人不会游泳。因为他们没有见过河流、湖泊和海洋。


“是的,掉下去就会死。” 外祖母接下去,“那你知道下面是什么样的么?”


六六摇摇头。面具国就是他的世界。他从未想过面具国以外的地方。


“下面也是一个国家。叫做冰晶国。” 外祖母望着迷雾重重的远方。“很久很久以前,发生了一场战争。战争过后,这座高山便开始大雾不退。而山上的人也从此开始了戴面具的命运。”


六六很吃惊。从来没有人告诉他这件事。


“为什么?这面具到底是什么?为什么戴面具是我们的命运呢?”


“这面具是一个诅咒。” 外祖母神情凝重。她缓缓地,继续说道:


“你已经发现了吧,这面具有魔力。”


六六点点头。“我摘不下来了。” 他突然又想起来些什么,“更加奇怪的是,人们似乎并没有发现这个问题!”


外祖母点点头。


“是的。面具戴的多了,会与原本的面孔融合。但这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 她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甚至即便在刚开始的阶段,很多人都察觉不到。”


“怎么会这样呢?人们在照镜子的时候难道不会发现么?” 六六疑惑地问道。他就是在照镜子的时候发现的啊。


“面具散发出一种毒药,这种毒药会侵蚀人的记忆力,让人们忘记他们原本的容貌。” 外祖母的语气越来越沉重,“戴的越多越频繁,记忆力的损伤就越快越深。”


在面具与容貌开始相互模糊的时候,人们无法辨认,是因为他们的记忆也开始模糊了。


六六的呼吸加重了。他想到面具变得越来越重,想到面具无法取下,想到妈妈戴着面具却不自知。


“那。。那我们可以选择从一开始就不戴么?”


外祖母叹了一口气。


“孩子,我们没有选择的权利。我们打一出生就在面具国。而面具国早已被诅咒了。“ 外祖母的语气中带着一丝绝望和悲凉。“戴面具是我们的命运。区别只在于,戴的早和戴的晚,戴的多和戴的少罢了。”


六六沉默了。许久之后,他抬起头来,问道:


“外祖母,如果我们国家的所有人都戴着摘不下来的面具,也都忘记了自己的原本容貌,那会怎样呢?”


“到了那一天,我们将会自相残杀,直到面具国举国灭亡。面具最终是个伤人杀人的凶器。”


(六)告别


六六一个人坐在山坡的大石头上,一连几个小时都在发呆。


他戴着“嘻哈猴“的面具,面具下面是他绝望凝重的脸。事实真相是这么沉重,他甚至有点后悔要求外祖母告诉他了。


他感到难以承受。本能地想要将“难得胡涂虫“ 面具戴上。


拿着面具的手停留在半空中,脑海里突然出现了“面具国的人全部面容失忆,自相残杀“的情景。


他把手缓缓放下。


他不想戴面具了。不光自己不想,他想要所有人都不要戴面具!他想要面具国的人都相安无事!他想要爸爸妈妈都听他说话,所有人都听他说话!但他知道,他们只会嘲笑他的。而且事实上,他除了愤怒和痛苦,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六六心里真的不是滋味。他想到自己无可奈何的命运,想到自己面具无法摘下,想到再也无法跟雪花做朋友了,觉得自己毫无快乐而言。


他决定去与雪花告别。


黄昏前的森林光线柔和,空气暖暖的很舒服,一走进来,所有的尘埃嘈杂都被远远抛在身后。六六越发觉得的这一切是那么美好。走在地上,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参天的大树似乎在宽容地看着自己,路边潮湿的土地上冒出新鲜棕黄色的蘑菇。一只啄木鸟在"笃笃笃"地点头啄着树干。小松鼠机灵地绕道大树背面,偷偷地看着他。


这一切难道不就是我一直以来所向往的么?六六想。他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脸,心中便冒出一股苦涩来。


雪花出现了。跟之前一样,她忽闪着大眼睛,似乎那双眼睛可以参透万事。”六六,你来了。“ 没有戴面具的脸冰清玉洁,似乎在闪闪发光。


六六的眼眶湿润了。他心中五味杂陈。他所期待的一切近在咫尺,似乎戳手可得,然而又因不可能实现而离他如此遥远以致于绝望。他看着雪花和这森林中的万物,这一切似乎在一层很薄很薄的雾后面,然而终将够不到。


在深深的遗憾和无力感中,他红着眼圈对雪花说,”虽然我很想,但是,我的面具摘不掉了。我,最终还是不能和你做朋友。“


两人伫立在那里。相视无言。雪花看着跟”嘻哈猴“完全不相称的红眼圈,嘴唇动了动,但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


”她肯定以为我在找借口吧。“ 六六想。”但解释又有什么用呢。我们的命运就是如此。或许我本来就应该认命,不该有什么奢望。“ 他咬着下嘴唇,转身离开。


在他转身的那一刻,雪花拉住了他。他愣住了。


雪花的眼神透着坚定。她一把将六六拉过来,拥抱了他。“我相信你。” 她居然读出了他没说出口的疑虑并消除了它。


从来没人这样相信过他。信任在面具国是可笑的事情。


但原来,信任是这么美好的事情。六六心中涌起一份感动,他情不自禁,一滴晶莹的泪珠从眼角滑落。


泪珠滚到了“嘻哈猴”上。


“嘻哈猴”面具,居然,掉在了地上!


六六又惊又喜。他不敢相信地反复摸着自己的脸,又哭又笑:“我的面具掉了!我能摘下面具了!” 雪花的眼睛里也闪烁着泪光,和他一起欢呼雀跃。整个森林的安静似乎也被打破了。各种草丛中的声音、树上传来的声音交织在一起,似乎在分享着这个好消息。


更加让六六开心的当然是,他和雪花已经是朋友了!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月亮升上了天空。猫头鹰也不知不觉站到了树杈上。六六和雪花坐在山的高处,远远地眺望对面山上闪烁的灯光。晚风吹过来,真凉爽啊。


“你为什么会相信我呢?” 六六问雪花。


“没有为什么。只是我选择了要相信你。”雪花的回答很平静。


“谢谢你相信我。”六六又有点感动,他转头去看雪花。


雪花正抬头看月亮。她的脸在月光下更加光洁美丽。一根亮晶晶的线在她的脖子上闪闪发光。


“那是什么?” 六六问。


“这是我的护心符。” 雪花将丝线提起来,下面挂了一刻樱桃大小的、圆润精致的珍珠。


“真羡慕啊,” 六六仔细观察着这颗吊坠,他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大的珍珠。“我也希望能有一个护心符。”


“你现在已经有了。” 雪花眨着眼睛,用手指了一下六六的脖子。


六六低头一看,发现自己颈上居然出现了一根丝线,下面也挂着一颗珍珠。但是很小很小,像芝麻那么大。虽然小,但非常闪亮。


“这,是我的护心符么?” 六六又惊又喜。


“额,” 雪花思索着,“这个用词似乎不太适用于你。因为,只有我们国家的人才称之为“护心符””。


“你们国家?”


“恩,我们国家,冰晶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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