沅泱
沅泱

在澳門。語言專業學生。新年願望是「好好使用自己」。

你走了之後,我愈來愈像你

寫給我不再聯繫的前任室友,在澳門租房的幾年裡很高興能遇到這樣一個「一切都剛剛好」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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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大學唸到第二年搬出來住的,第一年強制住宿舍,和來自不同省份的同班女孩兒一起住;第二年依然可以住宿舍且自選室友,於是填了認識的朋友,但沒料到可以做朋友不一定可以做室友。彼時澳門的房地產市場因旅遊業紅火而水漲船高,要滿足【學校附近】、【兩房或一房】、【房租不離譜】三個條件的單位幾乎難覓,母親甚至動了念頭不如看看新樓盤——但也很不划算,遂作罷。

幸好通過直系學姊聯繫到了一個單位,順利在第二年租到一個兩室一廳的單位,隔壁室友是在我搬進去前就已簽訂合約的酒店員工,除了作息不太一致,一切都還蠻融洽。沒過多久她說有個朋友初到澳門找不到住處,便順勢住了下來。後面又換過一次室友(是同學),正如我前文所說,可以做同學也不一定能做室友。兩房三人,就這樣住了兩年。

情況就是這麼個情況:大部分內地學生前兩年可以住學生宿舍(住宿費約為二萬至三萬),隨後多數會選擇搬去珠海(通常單間價格約為800-2000人民幣,豐儉由人);而外地僱員為慳錢亦會在珠海租房,跨境通勤。等第二任室友們打算搬走的時候,我決定,要找一個願意住單間的女孩兒,讓我們好好暢享二人世界!但由於我簽合同時正值房租虛高,就算我付大頭也很難找到一個願意一個月花四千港幣在住宿上的學生(或是外地僱員)。

四處撒網。想起來都覺得那段日子實在太過難熬,我甚至在盤算做家教能不能補上無法出租的空置成本。除了微博超話(類似於臉書小組的平台)、貼吧、我甚至把房源信息放上了澳覓——澳門最大的外賣平台之一,做過一段時間房地產業務,而我的前任室友L就是在這裡看到我的消息。記得那個下午我在天台的躺椅上給她發照片,一來一回之後我甚至覺得這個人的出現像相親廣告中的陷阱,怎麼會有剛剛好一切都符合我生活習慣的人出現呢?

進門鞋櫃上的擺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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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那時已經是研究生的第二年。第一年她住在離學校五公里的校外宿舍,有早課的時候要六點半起床才能擠上南下的巴士,宿舍大樓樓齡新,但避免不了不愛打掃的室友,據她說時常有蟑螂出沒——很糟糕——對吧。搬出來住一是想離學校近一點,另一方面是想有個人空間。要我說,怎麼會有這麼巧的人在最合適的時間出現在我的生活裡呢?

未實地看房,亦未與我當面交談,她毫不猶豫地把房租先轉給了我。在前兩年的合租經驗之後,我相信這不會是一個更糟糕的室友,但是沒想到可以這麼好。她喜靜,除了上課和超市採購平日極少出門,而我成日在街頭遊蕩;她極少外食,多數時候自己下廚做簡餐,為此添置了一個烤箱和一個微波爐。當我重新回到這個房子時,彷彿是踏進了一個新婚夫婦的家中(不是),終於終於,我感受到了有同居者的溫度。

日常的、微小的互動正是我希望有同住者的理由:不要讓自己那麼孤單。但多數時候合租不過是找人分擔房租成本,根本上升不到多說兩句話的程度,能不要把外賣袋子放在門口兩天我已經謝天謝地了,更別說多一點點交流。我們在家中一起吃飯,她跟我分享在美國的故事,而我已經忘記我給她講了什麼故事。晚上的時候偶爾我們靠在臥室門口聊學校的事,她講見了鬼的小組成員和規則莫名其妙的作業,我講道聽途說的八卦和行政人員的白眼。那些想要爆罵的時刻都在這個房子裡被消化掉了,出門之後我又變得和善禮貌。

那一年我還非常愛下廚,時常兩個人買著買著把一個小冰箱塞爆。她依舊保留著很美式的飲食習慣,很少吃碳水——但我做的燜飯她可以吃上一碗。在前一篇《生存焦慮》中曾提到和她一起去吃各種美食,從室友再到飯友,同住一年體重直線上漲。如果不是她我可能不會邁進夜呣斜巷的菲律賓餐館,也不會在半夜悄悄打開冰箱吃一口重芝士蛋糕。

為她慶生時發的朋友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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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的生活極其有規律,規律得像是一個按程式運行的機器人,每次看到她像上了發條一樣做飯洗澡運動貼面膜我都會懷疑這種生活是否是可持續的——直到家中堆滿了酒瓶,沒錯,這種可持續的動力來自於酒精,笑。而在我們同住的那年我還不會喝酒,她有時舉起Grey Goose的瓶子示意我來一杯時我都揮手不了不了。

沒想到後來朋友來家裡吃飯帶了一瓶酒我就開始喝了。這是後話。

在各種時間管理、提升效率的書中都有提到,一個規律高效的日程表是成功的關鍵。或許是因為我們住在一起時我對於這種沈浸且(看似)乏味的生活持懷疑態度,我無法完全認同這種「要寫論文就要一直在家不出門」的生活模式。直到她搬走半年後,我搬去新的住所後,我在一種毫無知覺的情況下過上了她曾經運行的那種生活:

八點起床,食過早餐後在書桌前坐到十一點半,吃過午飯繼續學習,下午起身做運動,然後做飯,吃完飯玩下手機洗澡,晚上看無腦肥皂劇,十二點睡覺。

不完全一致,我想說的是,這種生活並不如書中所描述的那麼輕易。要對抗注意力渙散、對抗資源庫找不到論文的苦惱,對抗久坐的疼痛⋯⋯我的畢業論文不到十頁,但是在前期蒐集資料階段還說費了不少力氣。令我更為吃驚的是我居然對「出門消遣」這件事終於喪失了興趣,我曾經把這些積極的行動作為「變好」的標誌,如今卻發現坐在家中也可以是一種「好」。

前面提到我開始喝酒了,突然有一晚特別想喝梅酒,就去超市買了一瓶,每天傍晚就開始喝。用的是她留給我的漂亮透明玻璃杯。拿起杯子的那一刻彷彿我們一同相處的日子又回到了我的生活裡,或者說她所堅持的那種生活方式,由我繼承了下來,繼續在這個城市運轉。我從未向她提起過這一點,但隨著我的節奏愈發向她靠近,我愈覺得,生活中曾有這樣一個人作為我的榜樣,真是一件幸事。

在過去的一年,我嘗試了一種「極度外放」的生活後,逐漸把重心拉回到學業和攝入知識上,而這項改變成效卓著。她在畢業之後回到沿海城市,找了一份有聖誕假和新年假期的工作,除了朋友圈我不再給她發更多消息。有時候我會想起她,有時候我會令自己更像她一點。

如今的室友是博士,我們時常兩個人關在各自的房間裡一坐就是一整天。儘管是一種較為同步的生活習慣,但我們很少交談,房子變大之後也沒有太多在客廳裡面對面的時刻。那就這樣吧,我心想。或許等我熬過寫論文的幾個月之後,生活又會是另一幅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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