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uanyuanyu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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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家人

今天小艾要离开

今天小艾要离开,我们昨晚说好了今天一起出去逛逛。

和她商量去哪时我说要不咱们找家新疆餐馆吧,我们还说好了只和宝乐说要去看电影,到时给他一个惊喜。

我在地图上找到了一家“新疆喀什饭店”,打电话确认了还在营业。

她和工联会午饭的同事再次道别,到一楼等我和宝乐。

昨天上午她没来参加工联会给孵化营学员安排的入职考试,有人问起,倩倩说小艾不会留在这里工作,我才知道这事。

她前天晚上不怎么开心,我以为是因为她大姨妈来了,晚上我和宝乐上天台看电影,她一个人坐在那,没有在和女朋友打电话,看起来状态不怎么好,我们刚开始看电影时她还躺在凳子拼起来的小床上休息(我想要不要下去看电影让她一个人待会儿),之后她加入我们,不停抽离吐槽,看完就下去睡觉了。昨天她和宝乐道别时提到自己的躁郁症,一起看电影那晚早些时候正在天台考虑要不要跳下去。

宝乐很舍不得,他可真是个容易动感情的小可爱,今天下午在公交站台送走小艾后还掉了眼泪,不一会儿又问我会不会因为他这么舍不得小艾而生气吃醋,我说怎么会。

新疆喀什饭店的老板是个肚子胖胖的男人,叫麦尔丹,一整个下午他都坐在自己的沙发上工作,切肉,切把我们弄哭的洋葱,串肉串,旁边架着手机放维语电视剧(总是一个女人在大喊大叫),事弄完了就像皇帝那样折腿厚实安逸地坐着,人狠话不多的样子(金链子金戒指和大表),汉语都听得懂,但不怎么爱搭理人,说汉语时带着浓浓的口音,各种吞音连音并且觉得我们肯定听得懂(否则就是我们汉语不好)。他有个读小学的儿子,五点左右被他穿着红裙子的老婆接回了店里。

店里还有另外四个伙计,一个做馕,一个烤串,还有两个在厨房。

我们刚到时有个胸前挂工作牌的女人在旁边桌子拍一个伙计的身份证,完了还让伙计帮忙拍张她和老板的合影,接着又来个穿着像警察制服的男人,袖章上写着深圳社区网格管理,又把店里伙计的身份证拍了个照,做馕的伙计没带身份证,一阵交涉后伙计骑着老板的电动车回去拿,那制服男人走了,半个多小时后又带了个同样制服的男人回来,一人拿了一瓶可乐,坐在旁边桌子刷抖音等着。

换了另一位伙计接着去做馕。

我们点了定价90块的大盘鸡,上来之后三个人都傻眼了,太小了,大概只有阿旦的中盘一半大,盘子只比普通盘子稍大一点,宝乐安慰我们说至少这味道是正宗的,我开玩笑说这思乡税可真有点重。就着成比例的一小盘皮带面吃完了,幸亏我出门前吃了两个红豆包子。

小艾想买个馕,问老板还要多久,那时候做馕的伙计还在揉面团,老板说很快的,我们就留下来等,尽管在我的印象里这至少还要一小时。

这时候进来了个60多岁的老阿姨,和老板很熟的样子,口音一听就知道是新疆汉族人,宝乐和她攀谈起来,她是疆二代,七岁跟着爸爸从陕西到了乌鲁木齐,十几岁的的时候在吐鲁番当了两年下乡知青,后来回到乌鲁木齐,在一家生产手榴弹导弹的军工厂里做热处理,现在退了休,那家军工厂也没再生产了,小艾拿了一瓶红乌苏,邀请阿姨一起来喝,我们四个人干了一杯。

她也是来买馕的,女儿在深圳工作,喜欢吃馕烤肉。

阿姨到深圳快两年,吃不惯这里的东西,还特别diss了青海兰州拉面的新疆大盘鸡,我们都说对对对,并且分享了在离工联会最近那家兰州拉面吃大盘鸡的奇葩经历,那家店的服务员汉语不溜,脑回路也比较奇怪,我们问她大盘鸡是多大的盘子,不知为何她觉得受到冒犯,气势汹汹地教训我们不可以问这种问题,要吃就吃,不吃拉倒,完了让我们等一个多小时,上来一锅鸡汤,真的是满满一锅汤,里面的鸡肉咬到嘴疼,这家店从此便永远进了黑名单。

宝乐刚开始有点别扭,毕竟这是维吾尔族开的餐馆,而他的民族认同是哈萨克(向前两代他有哈萨克/维吾尔/回三族的血统),我说在外边就都是新疆人啦,哪还分这个,他鼓着勇气和老板以及伙计聊了几句,大家反应都还友善。

老板说的“很快”已经过去快一个小时,而馕还没有做好。我回想起我在新疆就体验过的“很快”是到底要多久,小艾真幸运,在深圳就体验到了。

我们等得在沙发上四仰八叉,奇怪的是并不怎么烦躁,似乎总有点事可以打发时间,小艾好奇地在餐馆内外穿梭,看看冰柜里的乌苏啊奶啤啊,做馕的炉子啊伙计的手艺啊,宝乐有时在她旁边给她解释这是什么那是什么,有时一个人拿着我的单反到处拍照,我们有时坐在一起聊聊天,新疆的很多记忆突然涌上来,古尔邦节的羊肉,艾提尕尔清真寺,冰淇淋,椒麻鸡。这店里也满是新疆的元素:埃特莱斯绸,手鼓,冬不拉,维语对话。如此待着可真是舒服呀,像是在安宁的结界内。

我手机连着震了几下,是Y发来消息:

不要给Tim说话

不要联系

我见面再给你说

很严肃的问题


我:

你在哪

我们怎么见面


Y:

伊犁

反正就是不要说话联系

涉及


我:

我在深圳呀,我怎么和你见面


Y:

连着读


我: 

我读出来了


我: 

他昨天还和我发消息


Y: 

不行!

不要!


我:

我们现在能打个电话吗

你让我很紧张而且迷惑


Y:

这边已经有人受牵连了


我: 

他的朋友吗


Y:

不行我是偷听来的

S大的


我 :

什么族


Y:

感觉T在跑🦌


我:

t自己知道吗

我觉得他不知道,他昨天还和我闲聊

S大的老师还是同学

你听谁说的


Y:

同学

给别人说

我偷听到

汉族

紧找她谈话

广东还是深圳


我: 

被抓的是汉族?


Y:

是没有任何关系的人

在打听问话


我:

广东又是什么意思


Y:

广东还是深圳的紧

我觉得他在探你口风

你不要和他联系


我:

t为什么探我口风?


Y:

依靠你

我不管

不要理


我:

依靠我达成什么目的?


Y:

反正别理


我:

广东的找了t谈话是这个意思吗


Y:

我忙着出差就想着你别受影响

不是

广东找同学爪他好像


我 :

广东的紧找S大的同学抓t?


Y :

不要参与


我: 

那你说S大涉及的学生是被抓了吗


Y:

不是,不怎么熟

绿茶婊


我:

女生?

汉族吗?

叫什么名字

我们这届?


Y:

〈😐ノ

你管这么多干屁


我:

根据已有的信息判断是什么情况呀

如果我认识那个被抓的,那我可以推测一下


Y:

用自己身份证帮剃办过手机卡

你不认识

没被


我: 

没被抓

只是被约谈了?


Y:

只是电话


我:

你这些信息是从哪里知道的


Y:

坐我对面

你老实点


我:

我想我知道是什么情况了


Y:

她撩骚和同事

感觉是谈资

就传到我耳朵了


我:

嗯嗯,被约谈的本人坐你对面?

广东的紧找了谁去抓t? 

t在深圳我们还见了一面,半个多月前

约谈本人是什么族


Y:

以后你自己注意

汉族


我:

现在是要怎么处理t呢

t已经不在Xj了

他不在Xj工作了


Y:

我只想好好和你说

你只需要记住“干我P事”

不要理


我:

王 …

我知道这个人

要怎么处理t呢

你说见面和我说是什么意思,你要来深圳吗


Y:

我也不清楚具体情况

我就不想你趟浑水

我觉得现在谈不安全


我: 

嗯嗯,了解

爱你

你想听我知道的信息吗


Y:

不要理

不想


我:

行行行

两个版本有些冲突


Y:

你不要管


我 :

真刺激>﹏<


我由紧张变成虚惊一场,tim只是一位之前在新疆的普通外教,之前有和我说他去张掖在广西中转,等他到兰州的时候,广西警方大概因为他的手机号归属地在新疆而以为他是维吾尔族,所以打电话盘查,得知他是外国人后就态度友善地结束了对话,这事就这么过了。

后来可能是广西警方通知了新疆警方,他们根据手机号的开户身份证查到了王(王用身份证帮tim办的电话卡),王被约谈的时候对方大概使用了反动暴恐之类的字眼(新疆惯例),然后这事变成聊骚的谈资被Y听到。

我猜想新疆警方根本不知道情况,无事生非了,等信息经由王添油加醋又被Y听到时,就成了Y开头说的版本。

但是广东警方让在广东的S大学生协助抓tim是什么情况?tim只在深圳逗留了几天,我们见面那天他还带上了D,难道是D?可D是tim四五年的朋友呀,我们当着D的面聊了很多新疆的事情,如果被录了音呢?不对,如果D是内奸我不会平安无事到现在的。

我把事情给宝乐和小艾讲了一遍,我和小艾试图分析时宝乐又我妈附体了,他像是面对猪肉那样,不听不看不想,躲开,跑掉,远离,不由分说也要拖着我离的越远越好,新疆的穆斯林在面对强权而无力对抗时的反应往往就是面对猪(肉)的态度,嫌恶,但并不能使猪(肉)在自己的世界里消失。

我是真想和tim说说这件趣事。

伙计带着身份证回来了,其中一个制服开始用一个软件检查他的身份信息,确认没有问题后又说要和所有伙计拍一张合照(其中一个制服也要在照片里),拍完就走了,临走前要付可乐的钱,老板说不用。

后厨有个反戴鸭舌帽的高个男生,穿着和另一个矮个一样的龙图腾丝质衬衫,打太极那种,嘴角常带着甜甜的笑意,他像是不在乎似的说这些人每天都要来拍照检查身份证(宝乐后来评论说这也比待在新疆好),他长得真像mutalip呀,mutalip笑起来也是这样子的,他后来消失了,到现在都没有音信。

已经快五点了,馕还没有做好,老板的“很快”已经过去了两小时,老阿姨放弃等待先撤了(她走之前还说八九年前被短信诈骗了8800块,炒股什么的,报了警也没什么用),我们每次问得到的回应都是很快,十分钟前问到底还要几分钟,做馕的伙计说五分钟。

我们站起来也决定撤退。

这时候一个伙计拿出一块自己吃的馕,掰了一半给宝乐,宝乐把它分成三份,我们又心满意足坐下来慢慢吃,小艾说嗯好好吃!拿出一张纸巾把剩下的包起来要带去给女朋友(哈哈哈哈哈为爱带馕!)。

吃完磨蹭一会儿还是站起来打算结账,话还没说出口,老板从厨房端着一盘羊汤里捞出的羊骨,正好三只,给宝乐,宝乐说不用不用,老板说不好意思啊别嫌弃已经没什么肉了,宝乐接过来,鸭舌帽男生走来笑着给我们倒了三杯可乐。

我们再次放下拿起的背包,又坐下来心满意足地啃羊骨,宝乐感动地简直要哭了,小艾也在夸好吃好吃一点都不腥膻!他们俩吃的快些,吃完肉就开始吸骨髓,这时候老板娘走来和宝乐说了句什么,我通灵翻译地说她是说来来来我给你拿根吸管吧!

结果她真的!是去拿吸管!!

以后应该多跟着宝乐去新疆餐馆吃饭,送馕送可乐还送羊骨,啊感动到哭。

等我把骨髓吸干净的时候馕也终于烤好了!小艾兴高采烈买了一个热乎乎,喜迎结账的时刻。从两点到店,到五点多离开,宝乐已经和店里老板伙计都聊了一遍,离开时大家都来打招呼道别,小艾说大家都来拍张照吧,我哈哈哈说老板今天下午已经是第几次拍照了?

拍完照后大家亲热地逐一道别,宝乐刚走出来又跑回去加老板微信,回来告诉我们老板说以后放假有时间提前和他说,想吃什么告诉他,他们做好饭菜,大家一起喝酒聊天,天晚了就睡他们家,全都不要钱。

就像找到了家人一样。

老板还把我电话存了呢(确认是否营业时有过一次通话)。

在店里时矮个子龙图腾伙计有把自己收到的一条说是贷款的短信给宝乐看,宝乐说这是骗钱的不要理就好了。我才意识到他们在深圳生存需要花比其它外地人更多的力气。他们平时有对外的社交吗?他们如何处理语言不通造成的障碍?

我们把小艾在公交站台上送走,匆匆道了别,之后两个人在旁边坐了一会儿。宝乐问小艾走了以后我们吵架该怎么办,我们吵架后我在天台和她讲自己的事情时她把我抱那么紧。

我想的是小艾走后我在工联会就没有同伴的支持了,我一个人该如何战斗,我只能幻想出一个小艾,或者新增一个小艾的视角,是她的话她会怎么办,然后和自己对话。

我们俩坐公交回工联会,在最后一排,我靠在宝乐肩上睡着了。


201809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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