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uanyuanyu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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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家人

皮包公司

我将在25岁把包皮割了,这是无可置疑的,因为它已经发生了。

他们把给我手术的光头男人叫彭医生,小雅广告说中国援建非洲的东西里边有两个非常有名,一个是冷链技术,另一个就是包皮环切,而彭医生,所有去非洲割包皮的医生都是他的学生,而我是他的鸡儿。

彭医生的光头不像是自己秃的,看起来是一种造型,精英,直率,光溜溜的,没包皮垢,他正跪在我面前用一个类似卷尺的环带测量我的鸡儿直径。

“D环”。

大概和罩杯是一个原理,旁边观摩学习的在地医生们煞有介事地点点不同景观的秃头,一个了不起的数据。

他接着给我的鸡儿抹麻醉,润润滑滑,我没什么反应,他让我帮着挤,从头到尾,从上到下地挤,我失手,差点没喷在他脸上,他抬起头宽慰我似的说你看弄地上去了。

完事就让我把裤子穿上,出门一个黑裙子的圆滚女人追上来和我确认编号。二号,你是今天昆明第二早起床的割鸡儿男人。

我其实一夜没睡吧。倒也说不上紧张,或许是因为沙发床不舒服,空气也浑浊,最最重要的是望望的房间里凑活儿的意味;我没想到鸡儿会这么疼,这两天我一度以为它已经啥事没有只等脱环了,到夜里躺下那些藕断丝连的皮肉却开始一阵阵刺痛,刺针像拳头无差别无预警地捶打着,我还蛋疼,左边的那颗(我上一次蛋疼是因为太久没射精),它们大概都受够了这么一个半透明的环状异物长达半个月在领土内的占领与示威吧,冠状沟说我受不了了,海绵体也如此,睾丸也说这样下去不行,连阴毛都凄凄,我疼的屈身惨叫(这里面又有一种存在的酥爽),连声音都发不完全,被一阵阵闷拳打得近乎抽泣,手机被扔在床头,屏幕正在播放“警察一米内行刑式射击市民”,今日的脸书惊喜是洪凌通过了我的好友申请,我本忐忑ta要对钟源花说不的。

第二日我自然醒的很早,听到门外有许多男人,黄叔,金来,海生,还有邱建生,他在说话,听起来像坐在炕上似的,手里还拿着唯一的烙饼,把碎屑毫不珍惜地甩得哪里都是。

红色的防盗门打开后我看到叶辰他爸,大概是下午一两点的时候,他在午休中被敲门声弄醒,穿着条像丁字裤的小三角(甚至是光着脚!)把门向我推开,一只手留在门把手上,匀称伸展的身体像是防御又像拥抱,我被一道白光闪了下眼,楼外大树上的知了自杀式的嘶吼,他说是钟源啊,我问叶辰在吗,他不在。

在同一个打开的门前我看到叶辰在走廊连接的客厅沙发上边蹦跳着,他才小学一二年级吧,那几截沙发还够他设想一个追逐怪兽的场景,他穿着裙子,粉色的?或者是他妈告诉我他穿着裙子,他妈还告诉我那是因为叶辰去割了包皮,我想到马小跳里边好像也说过这么回事。

但我妈没让我去割包皮,就和她没给我买背背佳一样,她“自然主义”的养育方式多半是因为无能,或者说自顾不暇,这对我是自由的缝隙也是缝隙里刺眼的光,以至于多年之后她反反复复问我对她到底有何不满(以至于我说绝不会让她帮忙抚养我的小孩,如果有的话),我也每每平静说起而激愤收场。

他妈和我妈关系不错,我们家就住对门,我妈一辈子都习惯隔着一段距离或者一堵墙对另一个人大声喊话,唱山歌似的要让旁人都听到,就是不肯多走几步路到对方面前。她经常从我们家厨房对叶辰家厨房喊“陈真!”。陈真这个名字很好,精武英雄。

我和叶辰关系就很一般了,究其原因是他太小,现在仔细算起来我其实也就比他大两三岁,但我早慧,叶辰恰恰相反,因此我总觉得自己至少是和某段时间租住在他家的高中生那样大(这个高中生逗叶辰玩的游戏我也觉得无趣,或者说,我责备自己破坏了大家的兴致),我从他以及和他一样的小孩那里骗走玩具零食(我们都是些中学老师的小孩),因此我还觉得自己坏。

后来我家也有个初中生来寄宿,是乡下的堂兄,我叫他陈辉。我须得和他在晚上分享自己的床,这是张我可以在上边打滚几个来回的床,因而够大,第一晚我便挑事和他在床上扭打了起来,生气又兴奋,被我爸听到动静后教训了一通,而后我们各睡一头,往常睡前我会惯例幻想从家里到学校的路上铺满了健壮的裸体男人,他们还像神灯精灵似的三百六十度环绕着我,那晚我睡不着,陈辉呼吸均匀后我偷偷爬到他那边,他侧着身,黑暗中我跪在一边,梦游的雕塑似的在等待着某种天启,而后我伸手进去找到他的胸部,软软光滑的一小坨,变形的果冻,我失落地回到另一头。在后来的性爱经历里这种失落几乎无往不被复奏,无论对方如何好看性感,如何辛苦才吃到,当我的手触摸到这具身体时,它就仅仅只是皮肉毛发和某个身体部位了。

“裸体男人铺满通往去小学的路上”的性幻想我在出柜时也和妈妈说过。以此自证我不是后天变弯的,或者至少我已经弯了很久了(几乎和我的生命一样长),和父母出柜的一个重要策略是让他们相信:(1)你出生便是如此;(2)这是不可改变的。

这一点都不酷儿。

在妈妈接受我的性取向这件事上,有未曾言明但至关重要的权力关系在里面,她对“男尊女卑”的自我殖民,这几年我在她面前胡诌逐渐建立的知识权威形象,某种程度上我接棒逐渐温和的父亲,成了她在核心家庭里新的男性压迫者,她也并非毫无主动性,她的武器是日常生活里自我戏剧化的牺牲后对我进行的良心追债,我们暂且都被困在了锁链两端。

这么说来出柜也没什么意思,总之说不上感动,甚至觉得好惨,那个压迫者就算是个死基佬她都逃脱不了被我的生理性别宰制的命运,她甚至往里面钻。很多时候她对爱的理解和表达会使我想到毛武(我迟迟无法对我们的关系做出决定的部分原因),之前也会使我想到宝乐,我大概还需要处理在亲密关系里的恋母遗绪。但由毛武/宝乐想到妈妈就是天真了,毕竟没血缘纽带,这总使我轻敌(大家好我是马后炮)。

我和我妈说我要去昆明割包皮,她没有发挥“大学生误入传销组织”的想象担忧我的鸡儿会被连根割了弄去黑市流通,她只是问能不能回家来割,因为第二天是爷爷的葬礼,我不想,我不想参加完奶奶葬礼的两周后再参加另一个至亲的葬礼,我不想看到爸爸他们兄弟几个因为遗产可能的龃龉,我不想改签,不想坐火车,不想重新去确认手术时间,我定了葬礼当天十点的闹钟准备默哀三分钟但我睡过了头,葬礼结束后妈妈给我打电话,我正在望望家楼下,打量马路边一条水渍上漂浮的蜻蜓尸体。

得知爷爷死讯是在北京,北锣鼓巷胡同里边兔子家,妈妈打来电话的时候我和兔子刚刚结束一场奇情的SM,兔子问我怎么了,接着和我说了他妈妈的过世,便没有然后了,这个话题对于事后温存来说过于迅疾,我和他认识了快十二个小时,其中九小时(中午十点二半到晚上九点半)我们在他家里做爱吃外卖聊天接着做爱聊天,与此同时爷爷刚刚从市医院转回到县医院,直接进ICU没多久便过世了。

立在胸部的手机屏幕右上角有个匀速闪烁的红色小点,小点边是以秒为单位匀速增加的时间,鸡儿在屏幕正中央,四周都盖着蓝色的手术隔布,只露出鸡儿以至于手术台上似乎只有鸡儿,麻醉已经使它失去知觉,手术台上便只有视觉集中所在的色块,它被套上了半透明塑料质感的环儿,“疼吗?”彭医生问,我颔着头说不会,“你会不会很难过,亲眼看到奶奶去世?”妈妈走着,突兀地问我,“很复杂,我说不清”,我也不想说,“现在我们要开始剪掉那块包皮了。”我仰头躺下不敢去看,我再看一眼奶奶吧,漫长的守夜里爸爸和哥哥都没走近去看过,那张画过妆的脸在冰柜里冻了一周后看起来像是一种地表的塌陷,她好像随时会睁开眼睛,第二日二姑在冰棺边假哭时我希望她可以突然睁开眼睛,我想到所有人在跟着道士绕圈下跪时(要跪82圈)钟宁抱怨了一句跪这么快怎么跟得上后我妈没忍住笑出来,她没有诈尸,被殡仪馆的工作人员推走,滑进了焚化炉。

我甚至没有听到咔哒一声。

20191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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