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流火
七月流火

写了很多年,文字就成了生命的一部分。

凌迟(四)

朋友还是离婚了,电话里声音哽咽,她说,我难过的不是离婚,而是为什么要撑这么久,撑到满头白发,心如死灰。

她和我同龄,多年前曾一起去参加笔会,住在同一个房间。白天的喧嚣热闹之后,晚上闲暇了,会聊聊天,讲一讲前生往事。那时我刚刚结束了一段糟糕的婚姻,正在努力修补撕裂的伤口,准备开始未知的未来。她问我,你怎么会这么傻?婚是离了,房子却没了,何必?我说,为了自由啊。她不解,一起生活了那么久,一切都混在一起,再不如意,也不好分开啊。我笑,在我看来,与维系错误相比,改正错误,及时止损总还好一点。一桩早已毁损的婚姻就如一艘已经千疮百孔的船,即便怜惜,也还是不愿跟着沉没,于是弃船登岸便是明智的选择。

那时我们都只有三十四岁,有清醒的混沌和混沌的清醒。与我的沧桑相比,她显得很年轻。犹记得,那天她梳两个麻花辫,穿白色的破洞牛仔裤和露脐的短T恤,像个少不更事的少女。

她说她的婚姻也很操蛋。大学毕业那年,家人为她介绍了一个门当户对的男孩,看上去高大俊朗,符合她对男人外貌的期待,就这样两人匆匆领了结婚证,他成了她的丈夫。婚后,他们也有过一段平静单纯的时光,她上她的班,写她的文字,丈夫做生意,时常出差。难得的相聚时光,两个人会手拉手一起逛逛街,买几件衣服,吃一顿饭。后来她生下了一个漂亮女孩,还没有来得及高兴,竟发现丈夫出轨了,而且不是近期,是很久很久之前。她想过离婚,但想到从恋爱到崩塌的经历,又于心不忍,又忍不住自责:这也许不是一个人的过错,是不是我不懂得表达和经营?是不是我对他不够好?是不是我应该先改正自己?就这样,她原谅了他,他也承诺了改悔。日子就这样又持续了下去。

之后,我们各忙各的,只偶尔互发一下节日祝福,再没有太多联系,没想到她还是离婚了,在四十九岁的尾巴上,迎着即将到来的暮年。

她说,他根本没有改,一点都没有,从头至尾都只是欺骗,他就像个永远拒绝长大的孩子,唯有陌生新鲜才能感到吸引。他离开一个女人,又会投奔另一个女人,乐此不疲,而她依旧靠玩儿命自欺等待着假想中可能到来的幸福,起初是:他会改的,如果我调整心态,做的再好一点;后来是,为了孩子,不能让孩子在高考前受到伤害。

然而,什么都没有改变啊,直到等白了满头黑发。女儿高考后,她提起离婚诉讼,如她担心的那样,女儿真的哭了,但原因让她措手不及:妈,你为什么不早点离?谁要你们为了我凑合了?你知道你们在餐桌上一言不发,目光冰冷的样子,让我多害怕?多伤心吗?

她说她自由了,虽然晚了点,但那一刻止损都不算真的晚,对吗?

我说,是的。

但早一点止损或许更好吧。

她突然在一次哽咽,随及挂断电话,发来一个信息:从未想到,我对自己的好,竟是对自己生命的凌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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