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晦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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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光下的殺人謎案

1、倒敘

美國,南加州,德卡洛,1992年,6月20日,下午1:55。

男人停在一層樓宅院的大門前,按了門鈴。門開處,是另一個男人的臉。

“下午好,斯蒂德,進來吧。”

“下午好,查理。”

“喝什麼嗎?”

“咖啡就成,謝謝。——戴爾好嗎?”

“老樣子,不好不壞。他在裡面等你。你的咖啡。”

“謝謝。”

“斯蒂德,你瞧,一會兒我就不陪著你們了。昨天落下的劇集,我得好好補上。”

“哦,我讓你錯過了昨晚那兩集。”

“不,可別這麼說,謝謝你昨天的晚飯,真的很出色,虧你能挑到這家館子。不管怎樣,還有重播不是嗎?”

“沒錯,今天我不礙著你盡興了。”

“吶,我得去了。你走的時候,不用告訴我了。謝謝你對戴爾的照料。”

“醫生就是幹這個的——還有妹夫。”

查理走進客廳右側自己的房間,關上門。醫生斯蒂德放下手中咖啡,走向客廳左側的房門,敲了敲,然後進去。

戴爾躺在床上,“下午好,斯蒂德。”

“下午好,今天覺著好些了麼?”

“恐怕還是不太好。”

“別擔心,我來看看。……沒什麼大問題的,再吃兩個星期的藥,加上休息,你會好起來的。下週我會再來看看。”說著,斯蒂德看了看錶。

“你看,我欠你一個大人情。”

“哦,戴爾,”斯蒂德說,“別這麼說,欠人情的是我,而且欠的遠比你欠我的多——只要你不告訴凱特——”

戴爾打斷他說,“很抱歉,凱特是我親妹妹。你看,我只是不願意她被蒙在鼓裡,她有權知道,僅此而已。讓她知道,然後我一句也不多說,讓她自己……她一定不會和你計較的,你們還是恩愛夫妻,一切照老樣,不是嗎?”

“ 不,戴爾,你根本不知道,你想得太簡單了。她一定會——噢,你這是把我往絕路上逼啊!”

“好了好了,斯蒂德,”戴爾說,“我今天很虛弱,我們能改天再說這些嗎?如果沒什麼事,讓我一個人待會兒行嗎?”

斯蒂德看了看錶說,“既然這樣,那——哦,下雨了。”

“六月的天,說下就下。那你還是再坐會兒吧。只是求你了,讓我安靜地睡一會兒。”

“如你所願。”斯蒂德無奈地攤攤手。

大概一小時以後,雨已經停了,天也放晴了。戴爾還睡著。斯蒂德看看錶,然後掏出手帕覆在右手上。他用那隻手拉開戴爾的床頭櫃,從裡面拿出一支手槍,對著熟睡中的戴爾的太陽穴,扣動了扳機。

還算小心,血沒濺到自己身上。斯蒂德繼續用覆了手帕的手,把槍塞在戴爾的右手,然後從衣兜裡拿出一盤磁帶,塞進了桌上的錄音機,按下“播放”。接著,他走向門邊,從內鎖掉房門,再從落地窗悄悄出了房間,來到半露天的走廊上。關好落地窗後,一直走到大門前,按了門鈴。

連按了好幾下,查理才來開門。

“斯蒂德?”

“抱歉查理,其實我正準備走了,可是我總覺得,還是告訴你的好,所以我又特地回來了。”

“何不進來說呢?什麼事兒?”

“我覺得,——也許我多慮了,你知道的——戴爾不大對勁。”

“你是說?”

“不是身體,而是他的心理狀態。他剛才對我說什麼來著?——噢,‘弄成這樣子,我自己才應該為那個抑鬱自殺的學生負責’。”

“還有呢?”

“還說‘自己很疲累,也很愧疚,有時真想一死了之,總比這樣負著罪還賴活著強’。”

“哦——”

“所以,”斯蒂德說,“我想你平時該多勸勸他,尤其是這幾天。老實說,我有些擔心——”

呯!

“噢不,那是什麼?”

“快,快!”斯蒂德叫著衝向戴爾的房門,查理跟著衝上去。

“見鬼,鎖上了。”

“你有鑰匙嗎?”

“得找找。”

“得快,撞開它。”

“好,撞!”

醫生退了幾步,衝過去撞開門。他們走進房間,見到戴爾躺在床上,枕頭上滿是血,他的右手握著自己的手槍。

“快,查理,去叫救護車,還有警察。”

“我去客廳打電話。”

查理一出房門,斯蒂德便再次用手帕覆了右手,按下錄音機的“停止”鍵。

等到查理放下電話,他見到醫生一臉悲戚地走出房間。

“我很抱歉查理。”

“哦,我的上帝。”

2

“這是誰的包,強尼?”矮胖子杵在客廳中央,問一個警察。

“是斯蒂德·康尼路普醫生,死者的妹夫,警督,”警察回答,“正準備搜查。”

斯蒂德醫生走了過來,“有什麼可以效勞的嗎?你是?”

矮胖子摸出證件,“我是哈弗茨警督,本地警方的。很遺憾發生這樣的事情,不過……呃,這是你的包嗎,醫生?”

“是的,”斯蒂德說,“如果需要搜查,請便吧。”

“哦,太感謝了。……呃,這是車票,讓我看看,已經蓋戳了。是今天來這裡的車票哈?”

“沒錯。”

“從洛杉磯過來哈。你住在洛杉磯?”

“是的,警督。”

“到這鄉下來,給芬奇先生看病?”

“是的,警督,定好了每週一次。”

“哦,我明白了。呃,我能問問……看完病後,你原來的計劃是怎麼樣的?”

“接著去聖迭戈,在那裡有個社區講座。不過既然已經……我已經打電話去取消了。”

“唔,這可怪了。”

“什麼?”

“嗯,可能也沒什麼,只是人和人不一樣,也未可知。你知道,像我的妻子,她是極度貪小便宜的人。我是說,她不但要貪,而且會貪。每天晚上,你一定會見到她帶著當天超市的打折肉類回家,而她付款時,毫無例外地,會選用可以賺到積分的那一張信用卡——”

“您看,現在似乎不是聊這些的時候。”

“哦,是的,請原諒,我總是說一堆有的沒的。事實上,我想說,如果是我的妻子來這裡,按原計劃只停留一個小時或更多,然後去聖迭戈,她保準會買一張便宜兩塊錢的聯程票——只要你在兩小時內換乘就能用上的那種。然而醫生你,顯然不屑於那麼娘們唧唧地摳錢,你看,你只買了張從洛杉磯到這兒的單程票。不過話說回來,你是英明的——即使你買了聯程票,這會兒也用不上了不是?你似乎能預見到今天會在這裡留到挺晚呢,就衝這,就比我那妻子英明多了。”

“你看,省些小錢讓人心煩意亂,得不償失不是嗎,警督?尤其是有這麼一張聯程票,催著你兩小時內就要衝到車站,總覺得礙手礙腳的。”

“一點兒沒錯,醫生。——哦,強尼,手槍檢查了嗎?”

“子彈口徑一致,多半是從死者自己那把.38手槍裡打出的。具體檢查,已經交給彈道科了,我們很快可以知道。”

哈弗茨警督問斯蒂德,“醫生,據你瞭解,戴爾·芬奇先生,是一個極度愛好整潔、井井有條的人嗎?我的意思是,是那種愛整潔到了強迫症程度的人嗎?”

“恰恰相反,我不得不說,”醫生回答,“他的桌子和房間,還有他在學校的辦公室,總是一團亂——或許這會兒不該這麼說戴爾,但確實如此。”

“你沒說錯,從他的房間就能看出來,”哈弗茨說,“可這就又怪了。”

“哪裡怪了?”

“能借個火麼?謝謝,”哈弗茨抽了一口,才把雪茄拿下來夾著,說,“醫生你看,死者的床邊,一雙拖鞋是頭朝外放的。”

“這有什麼奇怪的,就算不愛整潔的人,上床也可能有放好拖鞋的習慣。”

“平時,也許是,你看我也不愛好整潔,我上床確實也會放好拖鞋,”哈弗茨又抽了一口,“可是,即將自殺之前呢?已經萬念俱灰,下一分鐘就要崩了自己,如果這時還會放好拖鞋,不是強迫症還能是什麼呢?”

“不,你錯了,警督。這只能說明他不是自殺之前上床的。你看,我來的時候,他就躺在床上了呀,一直都是。”

“可是他自殺前總得下床鎖門呀!不是說門從裡面鎖了麼?”

“……呃,也許是離開這個世界之前,還是想有些儀式感吧,誰知道呢?”

“也是,”哈弗茨警督說,“哦,對了,我還有問題要請教你,醫生,去死者的房間吧,去那兒說。”

哈弗茨警督和斯蒂德醫生走進戴爾·芬奇的房間。

“哇,這兒有好些磁帶啊。”警督說。

“是的,”斯蒂德答道,“在這種鄉村中學,戴爾既是校長,也要兼任西班牙語老師。我得說他是個極其負責任的西班牙語老師,自己錄製朗誦磁帶,到學校放給學生聽。可作為校長,他的能力顯然有些欠缺,主要是心理不夠強大——上個月一個學生抑鬱自殺後,他非覺得是自己的責任,從那時便一病不起。哦,你看,我也說了一堆有的沒的,你不是有事要問我麼,警督?”

哈弗茨說,“呃,是的,……呃,你看,死者桌上這杯咖啡是你的麼?”

“我來時,查理給我弄的。怎麼了?”

“唔,很有意思的是,你剛進這房間時,沒有端著咖啡進來,看來是自認為在這房間裡呆不了多久,可是後來又把咖啡從客廳端進來了,看來是改變主意了。”

斯蒂德說,“是的,本來想給戴爾瞧了病就走的,可是下大雨了,沒法走,我就多留了一個大概小時,那時我確實才把咖啡端進來。你是怎麼知道的?”

哈弗茨說,“客廳的桌子上留著一整圈很深的咖啡印子。”

“噢。”

“你看,都是些無關緊要的小細節,呃?哦,我想我該去找查理·芬奇先生談談了。”

3

“受益的人,”查理·芬奇說,“應該只有我。如果戴爾死了,學校和這房子都歸我,凱特也沒份,沒得說。但是,警督,我實話實說,一無掩飾,恰恰是為了說明自己和戴爾的死無關,請你不要想歪了。”

“哦,哪裡哪裡,”哈弗茨說,“你絕對誤會了,芬奇先生,你沒有殺人或犯罪什麼的,我是說真的。不過,作為例行提問,還是想確定一句,在康尼路普醫生來之後,和他再次敲門之前,你都在自己的房間裡?”

“已經說過了,多問一遍有什麼意思呢?”查理說,“正是在我的房間裡。”

“看電視?”

“《大戰荷恩鎮》,第十四、十五集的重播,兩點到四點。我是鐵桿死忠,雖然看過十幾遍的老劇了,每回播還是一集都落不下。”

“哦!”哈弗茨叫道。

“怎麼了?”

“我也是鐵桿死忠。你看,布萊德利·霍普,這才叫真正的西部人——只有沒見識的小孩才看伊斯特伍德什麼的。”

“警督——”

“哦,原諒我,”哈弗茨說,“我又說跑題了不是。對了,第十四集開頭,我沒記錯的話,就是希爾幫和紅牛幫決戰,第十五集就到了羅傑斯飛馬打劫吧。”

“是的,可是,警督——”

哈弗茨抽了一口雪茄,歎道,“真是兩場經典的槍戰戲啊!我是說,有沒有可能——你哥哥的房間如果槍響,你卻以為是電視裡的槍響,因此無法分辨出來?”

查理說,“理論上講,不是不行。因為房間之間隔著兩道門,聲響會降低,和電視機裡的槍響就差不多了。可是,你想說什麼呢,警督?”

“哦,沒什麼,我也不知道,只是隨便問問吧。呃,那麼,如果槍響,除了你和醫生,應該不會再有別人聽到了,對吧?”

“這兒窮鄉僻壤的,而且我們的房子周圍沒別人。”

“介意帶我出去看看嗎?”

“願意效勞。”查理說,“直接從落地窗出去好了。”

兩個人跨出查理房間的落地窗,來到半露天走廊上。天已經挺黑,查理重重地拍了下手,整個走廊都亮了。

“哦,怎麼回事?開燈了?”

查理說,“這些的燈是聲控的——如果發出比較響的聲音,全走廊的燈就會一齊亮,當然只有晚上才行,白天太亮,聲控系統不會觸發。”

“哇哦,這真是了不起的燈!”警督說,接著抽了一口雪茄,“也就是說,假設晚上在你哥哥的房間裡開一槍,雖然你聽來不響,但是你會看到自己這邊走廊的燈亮了,因為在房子的左側——也就是你哥哥那邊——,聲……聲什麼來著……”

“聲控。聲控系統被槍響整個地觸發了,全走廊從左到右的燈都會亮起來。你可以這麼說,警督。”查理說。

“哦,我明白了。抱歉——什麼事,強尼?”

“已經聽了磁帶,警督,如你所料。”警察說。

4

“又有什麼問題了嗎?”斯蒂德醫生問道。

哈弗茨警督說,“哦哦,我不是來問問題的,我是來逮捕你的,醫生。罪名是謀殺戴爾·芬奇。”

“我?謀殺戴爾?”斯蒂德醫生說,“哦,你可真會開玩笑,警督。”

哈弗茨說,“這次不是。我一直搞不明白,你預先計算好了電視劇裡槍戰戲的時間,明明在第十四集的開頭那時——也就是兩點十分左右——就準備下手了,為什麼突然變主意了呢?現在我才明白,那時下雨了,天空昏暗,因此聲控系統開啟了,一聲槍響,查理就會在他的房間裡看到燈亮,這對你將是很不利的。所幸你還記錄了第十五集開頭的槍戰戲時間,而那時——大概三點十分——天放晴了,你就可以大膽開槍了。由於查理在看槍戰戲,他當然分辨不出你的這一聲槍響。

“同樣的原因,昨天晚上雖然播這兩集電視劇,但是聲控系統開啟著,所以你這一招沒有用武之地。這就是為什麼你昨晚邀請查理晚餐——這樣能使他錯過晚上的兩集,只好第二天白天看重播,為你提供作案的機會。”

斯蒂德醫生搖著頭說,“哦,有意思極了,我成了兇手。不過你忘了,聽到槍響時,查理並不在看什麼電視,而是和我這個‘兇手’一起在客廳裡啊。”

“不,那一聲槍響,不過是你事先錄在這盤磁帶裡,用房間裡的錄音機放出來,專門給查理聽的假象罷了。”說著,哈弗茨從口袋裡掏出那盤磁帶。

“難不成,你在這盤磁帶裡聽到槍響了,警督?”斯蒂德不屑地問。

“那倒沒有,”哈弗茨說,“你之所以那麼自信,無非是因為你趁查理出去打電話叫救護車和警察時,快速倒帶,然後按下‘錄音’,用這新錄的靜噪音,擦掉了原來磁帶上的槍響。手腳夠利索的,呃?”

“隨你怎麼說吧,反正你拿不出證據。”

“證據?證據就在這磁帶裡,我們一起聽聽看吧。”哈弗茨把磁帶塞進錄音機。

靜噪音……靜噪音……靜噪音……“你好,請立馬接醫院……你好,這裡是德卡洛的芬奇家……”

“哦,”斯蒂德·康尼路普醫生發出一聲哀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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