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晦堂
向晦堂

推理派短篇推理小組@douban.com/group/725294/(推理首發及修訂) 豆瓣@douban.com/people/zju_510041(個人主頁) 公眾號@ysblogzhai(不定期備份) matters ← 你 在 此(不定期備份)

象棋學校殺人謎案

1

星期五早上,陸捷打電話來,說要去一所象棋學校參加活動,問我有沒有興趣同去。陸捷在他們刑偵大隊裡,算第一高手,我卻沒想到,這傢伙和專業的象棋學校也有瓜葛。去湊湊熱鬧也好。

到了一看,學校牌子赫然寫著“雙木中國象棋學校”。陸捷對我說:“雙木”取自兩個創辦人的名字,這兩人都出自一個前輩高手門下,後來先後拿過全國冠軍,校長叫“毛秤”,副校長叫“彭樾”——

這時旁邊有個乾癟老頭說,“這人連字都不認得”,雖是自言自語,聲音不響,但顯然在說陸捷。我低聲問陸捷,“雙木雙木,前一個人是不是毛,然後木字旁一個平?”陸捷說是,我說,“這個字讀平啊,棋盤的意思,平,毛枰,不是毛秤,你看人家說你字還不認得呢。”

陸捷朝我指的地方一看,便衝那乾癟老頭走過去,開始大呼小叫,“您是彭特大?天哪,我居然親眼見到彭特大了,您二十年前在青島,那連續五場用雙象防反的譜子,簡直神了,我可看了不知多少遍,遍遍是五體投地啊!”

乾癟老頭還沒回應,邊上又出來一個人,拉住陸捷,“哎陸哥你到了,我介紹一下,這是彭師叔……”

如此,那人招呼陸捷,陸捷膜拜彭樾,寒暄了好一番,才記得來把我介紹。原來拉住陸捷的人叫丁小斌,是毛枰的大弟子,也是陸捷的小時鄰居,正是他請陸捷來的。

彭樾和丁小斌送我們進會議廳坐下。來賓、學校的重要教練、學員等等,都已到齊,只等校長毛枰駕到。

——毫無懸念,正因為他遲遲不到,便派了丁小斌去找,結果跑回來說,房門鎖著。陸捷預感假期可能泡湯,索性當機立斷,直接亮出警察證,把所有人都拘在會議廳裡,自己和丁小斌再去一回,撞開門,發現毛枰死在自己辦公室裡。

2

順便說一句,當天的活動雖隆重,倒也無甚特別,就是一年一度的慶功,請點領導、棋界前輩到場,也對社會開放,趁機宣傳學校今年給省隊市隊輸送了多少人才,多少小學員拿了什麼什麼獎之類。

言歸正傳說案情。丁小斌暫時也有嫌疑,因此也給打發回會議廳。現場只有我、陸捷、還有陸捷打電話叫來的幾個警察。

死者毛枰,也是老頭一個,和彭樾差不多。頸有勒痕,當係縊殺。尸體發現時,還仰坐在棋桌前的椅子上,棋桌上是一盤未下完的棋。棋桌對面的椅子抽出,當是和他對弈之人所坐。——而這對弈之人,很有可能是兇手。此外,辦公室燈亮著,如此看來,殺人可能發生在昨晚。

只見死者右手中似握有物,丁小斌戴上手套想取出,但因為尸體僵硬,費了很大勁。一看,是一枚“相”的棋子,點數一下桌上的一局棋,正好缺了這個“相”。這個“相”應當是死者死前抓住,或許意在指示兇手。

陸捷對著那盤殘棋看了一陣,讓同事搜查並採集指紋,自己和我回到會議廳,眾人還等著,都已經知道了毛枰之死,有些躁動。

陸捷叫出丁小斌,問他,“你師父昨晚在辦公室留到什麼時候,你清楚嗎?”

丁小斌說,“具體不清楚,但是肯定挺晚。因為要準備今天的活動,所以師父、師叔、我、還有小師弟晚上都留下來幹活。師父在自己辦公室裡,師叔和我們在會議廳幹活。我們幹完各自的活就回去了,師叔是十點多走的,我和師弟弄到十二點以後,估計太晚了,師父可能已經回了,就沒去打招呼,所以具體不清楚,但師父說是準備留到挺晚的,因為他也有一些事情要準備。”

陸捷問,“你說的小師弟是?”

丁小斌說,“是師傅的兒子——應該說是養子——,叫毛相卿,以前應該不姓毛,叫別的什麼相卿,這我倒也不是最清楚,師叔可能知道得多點。”

“毛相卿,”陸捷問,“第二個字,是宰相的‘相’麼?”

“是啊。”

陸捷打電話叫來一個警察,讓他帶丁小斌、彭樾、毛相卿去採集指紋。完畢後,幾個人回來,毛相卿死了養父,難掩傷感。

陸捷走上前拍拍他,說,“別難過了,來,過來陪我殺盤棋吧,我在等報告出來,橫豎沒事做,你也正好分分心。”

毛相卿點點頭,兩個找了一間教室,毛相卿從櫃子裡找出一副象棋。陸捷說,“你先”,毛相卿也不多言,擺開紅子,見陸捷也已擺好,平炮開戰。

走了幾下,毛相卿本就怏怏不樂,索性趴在桌上想棋。

這時,丁小斌送三瓶水進來,看到毛相卿這樣,便厲聲斥責,“坐好了!什麼樣子!坐姿挺直,棋才會威風凜凜,棋風丟了,還下得成棋麼?”

“知道了,這會兒你還來管我,”雖然這麼說著,毛相卿迅速坐直,看來大師兄平時訓他也是家常便飯,而他也挺怵大師兄的。

我說,“好嚴厲啊。”

丁小斌說,“職業棋手就要有棋風,要坐得住,要坐得挺,抓耳撓腮的,左支右倒的,都成不了大器。你小子雖然不是職業棋手,但好歹是師父的兒子,棋不行,棋風也這麼不像話麼?成心給師父丟人麼?訓過他多少回了!要是師父看見,早就發大火了……”因為提到師父,也就不說下去了。

毛相卿有些委屈,說,“大師兄說得是,但是師叔就從不管我這些。”說罷應了陸捷一著。

丁小斌又火了,“那是師叔隔著師父,不方便罵你。還有,下棋時不要說話,你就這麼沒點規矩麼?”

我忙攔住,“好了好了,我們不吵,讓他們接著下。”

兩人殺了一陣,以陸捷險勝告終。陸捷拍拍毛相卿,說,“我去看看指紋報告出來沒有,你坐著”,便往外走,同時示意丁小斌出來。

到得外面,陸捷問,“這個小師弟怎麼水平和我半斤八兩?你說他不是職業選手?”

丁小斌說,“是的,他只是師父的養子,並不學棋,我叫他‘小師弟’,只是個稱呼,嚴格來說不能這麼叫。他雖然不肯學棋,卻又老纏著我和師叔、師父要下。哎,真不懂這種公園業餘水平的人,不知道背譜打譜,亂下有什麼好下的!”

陸捷說,“知道了,行了,你們先去會議廳等著吧,我去看看尸檢報告和指紋報告,應該已經出來了。”

3

陸捷的同事說,死者面前的那副象棋棋子上,驗出死者毛枰和毛相卿兩個人的指紋。

我說,“難道真的是毛相卿?一是指紋,二是那個‘相’的棋子。”

陸捷說,“目前看來,挺有可能。還有三,就是那盤棋。從殘局來看,對下的一方破綻百出,這種水平一看就不是職業選手。不過——”

我說,“不過什麼?”

“我想再謹慎點,”陸捷說,“先看看具體的指紋報告。”

具體的指紋報告上,列明每一個指紋的主人和採集的具體位置,足足有七八頁,陸捷很仔細地看了一陣,歎了口氣。

我說,“怎麼了?”

陸捷說,“沒什麼,等會兒再說,我先想……想再問問丁小斌。”

丁小斌找來後,陸捷問他,毛相卿和彭樾各自有沒有殺人的動機。——當然只是可能的動機,問問而已。

丁小斌想了想說,毛枰買過保險,受益人是毛相卿(是故若毛相卿他急著要錢,就可能殺毛枰);至於彭樾,這半年來一直想獨立門戶,自己出去辦象棋學校,要從”雙木“的資金裡提錢,毛枰只是不肯(是故他要想自立門戶,只有除掉毛枰,從而自己接管“雙木”)。

陸捷又歎一口氣,“行,我大概知道了,你去會議廳吧,我馬上過來。”

丁小斌走後,我問,“什麼叫‘大概知道了’?”

陸捷說,“就是證據不夠,只好釣魚了。”

釣魚?這是哪門子黑話?——我一邊想著,一邊跟陸捷向會議廳走去。

4

“各位,”陸捷說,“很不幸發生這樣的事。我是直人,廢話少說。尸檢報告說,死者,就是毛校長,死於昨晚九點到十點之間,是在自己房間被勒死的。這個時間,只有丁小斌、毛相卿、彭樾三位在學校。那麼,兇手是哪一位呢?

“首先告訴大家一點,死者身前放著一盤殘棋,應該是下棋下到一半被殺的。從殘棋棋局來看,和毛校長對下的這個人,水平相當業餘,業餘到我都能看出許多破綻。另外,這副棋子上,檢驗出大量的毛校長和毛相卿二位的指紋。

“所以看了具體的指紋報告後,我就初步判定,兇手是——

大家屏息不言,卻都看著毛相卿,等於在說話。

“彭樾彭副校長。”

“啊!?”“怎麼回事!?”……

“安靜,請安靜,”說話的是彭樾,“請安靜,請讓警察同志說下去。”

陸捷對他的譏諷照單全收,“是的,請讓我說下去。看了具體的指紋報告後,我反而斷定兇手是彭副校長。因為報告顯示,毛校長的指紋多數是大拇指和中指指紋,留在棋子兩側,但毛相卿的指紋有幾乎一半是食指指紋,留在棋子的上面——這種情況,毛校長的指紋裡非常少。”

彭樾不屑地說,“這又算什麼意思,有個高科技了不起呀?”

陸捷聽而不聞,“毛校長的指紋,代表職業選手的習慣。照道理,我不該在這裡班門弄斧,但是為了說清楚,只好啰嗦兩句。職業比賽規定,移動棋子後,棋子到達的第一個交叉點便等於是你要去的位置。因為有這個規定,職業棋手一定是拿起棋子放到想去的位置,不會推著棋子走。比如一個車,往前走四格,你要是推著它在棋盤上走,那麼按照規則,走一格就應該停在那裡了。所以職業棋手一定要求養成習慣,所有的棋子都拿起來再放下去,哪怕是上一個士,挺一個兵,也是這樣。但業餘的人就不管那麼多了,我和我同事下象棋,很多人就連跳一個馬,都是拿食指頂著棋子上面,在棋盤上直推兩格,橫推一格,更不用說將、士、兵這些子了。所以一般說‘落子無悔’,其實只有職業棋手才真正是‘落’子的,一般人的習慣,常常要‘推’子,尤其是將、士、兵這些子,其實這都是不規範的。毛相卿的指紋,正好代表了業餘的人的習慣。”

眾人中懂得的,紛紛點頭稱是。

陸捷接著說,“各位,據我知道,毛校長對棋風是要求很嚴格的,丁小斌作為大師兄,也是很嚴格的,剛才毛相卿和我下了一盤棋,他趴在桌子上,丁小斌就把他狗血噴頭訓了一頓,我想如果是毛校長本人,應該會更嚴格。那麼請問,如果毛相卿和毛校長下棋,他敢用食指推著棋走嗎?難道不怕挨罵嗎?”

“對,對。”眾人紛紛說。彭樾沉著臉不作聲。

陸捷說,“但是據我瞭解,只有彭副校長,因為隔著毛校長,所以從來不訓毛相卿。也就是說,只有和彭副校長下棋,毛相卿才可能推著棋子走。那麼,我就想到了彭副校長的作案方法。首先準備一副新象棋,和毛相卿下兩盤,他自己手指上塗好油啊什麼的,不會留下指紋,但毛相卿的指紋全都留在棋子上了。然後昨晚帶著這副棋子去找毛校長,說是找他下兩盤,中途就把毛校長殺了,但下棋的過程中,毛校長的指紋也已經留在了棋子上,他自己卻再次手指塗了油。這就從指紋方面,造成了毛校長和毛相卿下棋的效果。至於殘棋裡的破綻百出,彭特大自己再擺一擺,當然容易得很。”

彭樾搖搖頭,冷笑道,“說了這麼多,和編故事沒什麼兩樣。原來警察這麼好當的啊。”

陸捷說,“別急,我有證據。大家還不知道,死者的右手裡,握著一個‘相’的棋子。您彭特大,當年以雙象配合防守再反擊的戰術奪全國冠軍,人送外號‘神象’。死者握著這個‘相’,不就是指的你麼?”

“哎呦,我真是……這也叫證據麼,”彭樾似乎是氣極反笑,“警察同志,‘相’麼當然就是說毛相卿呀!”

“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彭樾說,“棋子上這個‘相’,就是毛相卿的相,都已經是同一個字了,聽明白了沒有?”

“同一個字?”

彭樾笑道,“怎麼,原來你真的連字都不認得啊?”

“字是認得,”陸捷笑著說,“但是,我剛才只說死者手裡握著一個‘相’。你既然沒有去過現場,這個‘相’更不是你殺人後塞到死者手裡的,那你為什麼那麼肯定我說的是紅‘相’,不是黑‘象’呢?”

CC BY-NC-ND 2.0 版权声明

喜欢我的文章吗?
别忘了给点支持与赞赏,让我知道创作的路上有你陪伴。

加载中…

发布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