租房殺人謎案

1

3月20號週日晚上，暴雨如注，我和辜明正縮在房間裡，各抱一盒外賣，對著電腦看新三國。遠遠聽到有車開來，停在我們樓下，過了幾分鐘，門鈴響了。

我去開門，是刑偵隊的汪小平。“汪隊長？這麼大的雨，還好，沒怎麼淋濕。來，先進來，先把公文包放下。”

辜明走到門口，看了汪小平一眼，說，“不用進來了，事情緊急，這就一塊走吧，出租車上再說，來來來，兄弟，我們換衣服，帶上傘，電視只好晚上回來接著看了。”

汪小平說，“嘿，今天你又是怎麼知道的？”

辜明邊換衣服邊說，“大雨之夜，驅車而至，必有命案相送。你令出租車等在樓下，卻不開走，必是欲接上我等，共赴案發現場，此非緊急事情而何？嘿嘿，區區小事，豈能瞞過我辜某人的眼睛。”——此人大約是看了新三國，還在戲裡自嗨。

汪小平說，“我車快沒油了，地方遠，所以叫的出租車，但你怎麼知道的？”

這時我倆已換好衣服，準備出發。辜明邊按電梯邊說，“油不油的我不知道，但是，褲腳管，褲腳管基本沒怎麼打濕。我是說，這個小區的地形，車子開進來停到我們這一棟，一定是右邊對著門廊的。你要是自己開車，左邊下車，現在這種雨早就濕一片了，出租車右邊下車，直接站在門廊屋簷下，才會不怎麼濕。”

“那要是坐同事的車來的呢？也是右邊下車。”我問。

此時我們已經進了電梯，辜明按了“1”，說，“動動腦子，要是同事的車，公文包留在車上就行了，還拎上來幹什麼。”

電梯顯示屏“……5，4，3，2，1”，到了。三個人一股腦地從屋簷下衝進出租車，所幸沒怎麼淋濕。

汪小平對辜明說，“佩服，但願你的本事一會兒能派得上用場。”

辜明說，“別這麼說，以後這種事你打個電話就行了，何必親自來呢？太見外了。”

汪小平說，“行，我就不客套了，開過去還要一個小時，先給你們講講案情吧。”

辜明說，“來吧，洗耳恭聽。”

2

汪小平所介紹的案情，以下由鄙人來撮要複述。

1、有一對夫妻（無子女），要出租自己的房（某小區21樓一套公寓），自己搬出去另找地方租住。這陣子接待了一些看房者。這是個大致背景。

2、今天（即3月20日）晚上七點鐘，丈夫回家，見妻子倒在客廳血泊中，已斷氣。法醫定為遭割頸而亡，兇刀棄於客廳，無指紋。以尸僵判斷，死亡時間在下午五點左右，前後差不過半個小時。門鎖無破壞痕跡。

3、據丈夫指，臥室梳妝台抽屜內，妻子一批首飾被盜。

4、小區的電梯都有攝像頭，警察調出該棟在死亡時間前後的視頻來看，發現五點不到時，有一戴墨晶眼鏡之男子上樓，不辯相貌。雖監控拍不出他按了幾樓，但由進出電梯時長判斷，為較高之樓層，案發之21層亦符合。又五分鐘後，此人回入電梯，下樓離開。兩次電梯中未遇別人。此人上樓五分鐘即離去，頗可疑。

5、令被害人丈夫嘗試識別此人，竟說，似乎知道此人（但並不相識）。據被害人丈夫說，昨天3月19日（週六）上午，曾有一男上門看房，此人正戴如此墨晶眼鏡，且身材差似。又云此人看房時，妻之首飾忘記收入抽屜，攤在桌面。警察調電梯視頻來看，果然在週六上午十點，戴墨晶眼鏡男子上樓，亦至於較高樓層，約二十分鐘後下樓。

6、又問了該小區的日班保安，說記得有此戴墨晶眼鏡者，在週六白天找到自己，自稱欲租此小區房子，問小區門前的地鐵工地施工會不會很吵。（據說該工地每週一到六施工，確實有點吵。）

據以上諸點，警方初步設想如下：兇手3月19日週六來，原是真的為了看房，因此還有心問了保安施工吵鬧事，但在房中，見首飾而覬覦。故而以確認一些細節為由，約3月20日再次看房——此為門鎖未遭破壞之故——，入室後，搶劫殺人，五分鐘內完成。

但這個設想有個問題，即：一般人不會看到首飾就立馬變身罪犯。是故這種情況，往往是專門的罪犯，以看房為名，調查人家虛實，再伺機下手——倘如此，又何必多此一舉問保安施工吵鬧事呢？難道是確認打鬥呼喊之聲是否會為鄰居聽到？不甚肯定。

3

辜明聽了以上信息，說自己也不肯定，要到現場見見那丈夫。又問汪小平那保安的年紀，汪小平說，“挺大年紀了，沒有七十五也有七十”。此後辜明沒再說什麼。

到了現場，尸體已經移走，丈夫還留著。辜明問他，“先想請問，為什麼要把自己的房子租出去，自己夫妻兩個卻另租別的地方住呢？”

丈夫說，妻子近期沒工作，自己的單位又遠，不如把這套大房租出，兩人到丈夫單位附近租一套小房，可變出一點錢，上班也少辛苦些。

辜明又問，週六的看房，是否夫妻兩個都在家？週日又是怎樣？

丈夫說，週六看房，夫妻都在家。週日一天妻子在家，自己早上十一點出門，在外參加公司聚會，晚上才回家，見妻倒斃於客廳。

“明白。現在初步懷疑，這個人是假裝再次來看房，騙開門再搶劫，殺人。所以想問，他有沒有預約今天看房呢？”

丈夫說，“我這邊倒沒有，她那邊……那麼應該是約了我太太。”

“什麼意思？”

“就是我們貼出去的出租廣告上，留了我們夫妻兩人的電話，打任何一個都可能的。”

辜明說，“那麼就是說，對方約了你太太看房，而她沒告訴你咯？”

“可能是當天上午臨時約的，我已經不在家裡了。”

“那麼，昨天星期六的看房，也是約了你太太咯？”

“是的。”

辜明問，“為什麼要自己貼廣告，卻不找中介呢？省錢麼？”

“是啊，這個……這個不算犯法吧？”

辜明拍拍他，“放心，這個犯不犯法，反正都不歸刑警管。現在你才是受害者，先休息一下，我等會兒可能再來問你。”

4

然後是重看那些電梯視頻。週六（昨天）的視頻，墨晶眼鏡男子走進電梯，因為不甚熟悉，找了會兒按鈕，按下了一個樓層，便站著不動了。週日（今天）的視頻，也是走進電梯，似乎還不甚熟悉，也找了會兒按鈕，按下了一個樓層，跟著電梯門關上，而這人竟露出一副走動不安之態，又在電梯按鈕上忙亂按了幾下，過了一會兒才太平下來。似乎是作案以前，有些緊張。

看完視頻，辜明對汪小平附耳說了幾句，汪小平跟著對幾個警察也吩咐了一番。過了一會兒，一個警察來報告說，“查到了。”汪小平說，“好，讓小陳立刻去接人。”

大概半小時後，有警察上來報告，“隊長，人接到了，大致也問過了，真的是這樣，現在在門口，要叫進來嗎？還有，小陳路上淋了雨，好像有些不舒服，怕是著涼了。”

辜明微微一笑，問那個丈夫，“請問你家的定時電熱毯在哪裡？拿出來借人家小陳裹一裹。”

那丈夫聲音顫抖起來，“在……在床底下。你……你怎麼知道我家有定時電……”

辜明說，“這樣才能保持尸體溫度，把死亡時間變成五點左右，配合你公司同事的不在場證明，並成功栽贓給你朋友呀。”

丈夫面如死灰，聲音卻變得急促兇狠，“你在說什麼東西？”

辜明對汪小平說，“叫進來吧。”

看到走進來的人，丈夫立時委頓無語。只見那個男人身材和那丈夫相似，而戴了一副墨晶眼鏡。

辜明問丈夫，“為什麼？是她外面有人了？哦，是你？嗯，看你這表情，的確是了。首飾也一早給了她吧？行了行了，有什麼進局子裡慢慢說吧，有的是時間。”

5

汪小平又叫了出租車，送我們回去。到這時候，辜明該可以開金口了。

“首先讓我懷疑的，”他說，“是我問這男的，今天的看房是否預約，他說‘我這邊倒沒有……那麼應該是約了我太太’，表示他並不確定，或者說，是因為自己沒接到電話，這才排除得出：是約了他老婆。但如果前一天看房約的是老婆，第二天當然還是打老婆電話，這是想當然可以知道的。這才是正常的思路，而不是用排除法。在這一刻，我就懷疑這男的在說謊。”

辜明接著說，“另一點讓我一開始就懷疑的，是門衛的話。他說，墨晶眼鏡男問他施工吵不吵，是在星期六。其實，是在星期天。”

我說，“不對呀，星期天並沒有施工，怎麼想到會去問呢？”

“對呀，”辜明說，“正因為沒有施工，才只好問門衛，要不然直接上樓身臨其境去聽不好麼？”

“那門衛怎麼記錯了呢？”

“老糊塗了，記錯一點小事很正常。再說連你也覺得，該是在施工的那一天問施工的事，這就是一種思維誤區，那門衛和你一樣，所以他記錯了。——那麼，重點來了，罪犯星期天是來殺人越貨的，幹什麼還問門衛呢？”

“是哦。”

“因為這一點，我開始懷疑，星期天來的不是罪犯，而真是個看房的。但是施工的聲音，他星期六該已經聽過了，何必再問呢？所以我繼而判斷，星期六和星期天，是兩個人。而當我看到電梯視頻，我就更加確定了。你知道為什麼星期天的那人在電梯裡有幾秒鐘急躁不安嗎？”

“為什麼？”

“因為我上來時，注意過那部電梯。怎麼說呢，比如你從1樓去21樓，由於電梯啟動比較快，它的顯示屏跟不上電梯的速度，一上來顯示‘1’，要過一陣子，才突然跳到‘9’這樣，然後是‘10，11，……’，這才跟上。不熟悉的人很容易以為電梯一直沒動，所以——哎，你知道了。那再說星期六那個人進了電梯，雖然按樓層時也找了一會兒，但電梯關門後沒有奇怪反應，怎麼反而星期天大驚小怪了呢？由此懷疑，星期六的不熟悉是裝出來的，星期天的不熟悉是真的，所以這前後是兩個人。”

“到這裡，”辜明說，“大概有個脈絡了。星期六老公自己弄了副墨晶眼鏡，走樓梯下到一樓，坐電梯上去下來，錄上一段視頻，這就造成了他故事裡所謂的‘覬覦首飾的看房人’。星期日卻是真的約好來看房的，只不過敲了五分鐘門，沒人開，只好打道回府。為什麼敲門沒人呢？因為老公十一點出門前，便已經把老婆殺掉，裹上電熱毯，定時到五點鐘‘罪犯’上門的時候。”

“但是……”

“但是怎麼正好找到一個和他身材接近而且戴墨晶眼鏡的人來看房呢？別急，我來說，”辜明止住我的發問，“順序反了，是早就有動機，但一直等到冒出這麼個人，他才想出這麼個主意，付諸實行。一般看房的，見面之前也不可能知道身材、墨晶眼鏡等等，所以我估計是他們本來就認識，那個人說自己在找房子，老公一看，計上心來，就說自家的房子正準備出租，約他星期天下午來看看。”

“有道理。”

“那麼，這個人既然敲不開門，肯定當時就會站在門口打電話給這個老公。我讓汪隊去查五點鐘左右這個老公的電話記錄，就把這個墨晶眼鏡男找出來了。”

“懂了。那你最後說她外面有人了、你外面有人了什麼的，什麼意思？”

“夫妻兩個有房子不住卻出租，本來就很奇怪。他雖然說了些理由，但我看八成是鬧到半離婚，要分居。誰也不肯讓對方住這大房子，只好租出去，租金平分。至於為什麼要離婚、要分居，那不是男的出軌，就是女的出軌。切，太陽底下無新事，還能有什麼花樣？對了，家裡還有泡麵麼，回去先洗個熱水澡，再吃點夜宵，順便把電視看完，這一集大概周瑜就要翹了，大快人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