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晦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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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故小記(四):陽貨欲見孔子

據說錢鍾書評《紅樓夢》中“死促狹小淫婦,一定浪上人的火來,他又跑了!”一句,謂此句大意無非“陽貨欲見孔子,孔子不見”耳。孰料這等妙語,原不盡是他錢某人的原創。近讀李笠翁《十二樓·十巹樓》,寫到某男娶了個石女——“不但無門可入,且亦無縫可鑽”,唯一之法,

“只得與她摟作一團,多方排遣,到那排遣不去的時節,少不得尋條門路出來發舒狂興,那捨前趨後之事,自然是理所必有,勢不能無的了。新婦要得其歡心,巴不得穿門鑿戶,弄些空隙出來,以為容納之地,怎肯愛惜此豚,不為陽貨之獻?”

看來,編排“陽貨”及其周邊,怕是古代文人的保留節目,也未可知。抑或是李笠翁的原創乎?如此想者,只因讀《十二樓》後,深感《圍城》受李笠翁影響甚深。以情節言,《圍城》和《十二樓》都以生活中的戲劇為可貴。莫說主要情節,便是無關緊要處,也要弄出點差錯才成戲。如《夏宜樓》中吉人穩坐望遠鏡前,原打算同嫻嫻和詩一首,孰料嫻嫻寫至半首,竟把紙捏成團藏起,

“倒把這位假神仙驚個半死,說,‘我在這邊偷覷,她何由知道,就忽然收拾起來?’正在那邊疑慮,只見一人步上危樓,葛巾野服,道貌森然——就是嫻嫻小姐之父。才知道她驚慌失色把詩稿藏人袖中,就是為此。起先未到面前,聽見父親的腳步,所以預先收拾,省得敗露於臨時。半天所立之人,相去甚遠,只能見貌,不得聞聲,所以錯認至此,也是心虛膽怯的緣故。”

遂臨時改變計劃,不去和詩,而是替她做完那半首詩。這裡和詩還是做詩,實不影響故事發展,但這個旁生枝節竟成為本篇亮點之一。此種枝節,並非拿泛泛的“巧合”、“錯舛”等可以稱述,實在和《圍城》中方鴻漸買文憑、演講拿錯外套等事,有同樣的氣質,或者把人折騰夠了,一個也不放過,或者人與物的來歷都是陽錯陰差,荒謬絕倫,來得好不容易——一言蔽之,即前所謂“生活中的戲劇”,熟讀者自能辨之。

以語言言,二書氣質亦近。只要抄《十巹樓》的一段來看便知,

“原來這個女子是有小遺病的,醒時再不小解,一到睡去之後,就要撒起尿來。……姚子穀睡到半夜,不覺陸地生波,枕席之上忽然長起潮汛來,由淺而深,幾幾乎有中原陸沉之懼。直到他盈科而進,將入鼻孔,聞香泉而溯其源,才曉得是髒山腹海中所出。”

一般拿來和《圍城》比較的,洋書則《傲慢與偏見》,中書則《儒林外史》。洋的我沒讀過,至於《儒林外史》,只覺得把它比《圍城》,無非因為都定性為“諷刺性的知識分子群像”。此一比即所謂“皮相”也——至於說《圍城》是“諷刺性的知識分子群像”,無非是官腔,須知當不得真的。

事實上,《儒林》氣質冷峻,作者表演型不強,唯欲躲在暗處,以刻畫勝人,此為現實派之筆法,比如魯迅推崇此書,是可以理解的。以上述各方面觀之,《圍城》與之全盤相反。倒是李漁和錢鍾書氣質近似,這一點似未見人提及。由此益知道讀書(或所有事)是冷暖自知的事,名言定論,多未可信,淺人喧譟,實不堪聽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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