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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劇、塗鴉與閱讀,透過戲劇觀賞他人的人生,藉著圖文記錄自己的生活,孜孜不倦於書中尋覓人生的無限可能。sleepygirl910440@gmail.com

【好書小推手_小說12】《寂寞終站》_命運的面具之下只有偶然

人生不是零和遊戲。有些人一輩子都倒楣,一點一點地失去他們所愛的一切。

(這不是一本以劇情取勝的小說,本文無雷,也未涉及細部情節,可安心閱讀。)

我們的人生在父母去世時來到一個轉折點,轉錯了彎,從此就過著另一種錯誤的生活。一個在系統中無法訂正的錯誤。

竺爾因交通意外住院後醒來,哥哥馬蹄質疑事故的原因,要回應那一句「為什麼」,答案藏在千絲萬縷的過往之中。

竺爾的思緒倒流,從兒時階段開啟故事線……

一場死亡車禍,瞬間粉碎莫羅家族一家五口的幸福,驟失雙親的三個孩子還來不及悲傷,便懷拽著破了一個窟窿的心進入寄宿學校,在理應無憂無慮的年紀便被迫提早思索生與死。在人生岔路上,本應相互扶持的姐弟三人卻踏上不同的道路,即便知道走偏了,仍摸不到回去的路,更無人可以諮詢,各自譜寫出一個個比悲傷更悲傷的人生。

客觀地講,死亡是人們可能發生最好的事情。它迫使我們面對生活,享受生活的每一秒並且實現自我。這是唯一正確的結局,是必要的,也是強大的動力。

這是一個講述失去與回憶的故事,探討生命路程的意義,讓人在面臨死亡的前後,省思如何活著。

幼年面臨死亡的創傷,在三個個性各異的孩子身上以不同的形式展現出來,麗茲以一種自殘式的瘋狂燃燒生命、縱情享受當下卻徹底脫序;馬蹄焦慮而戒慎恐懼、認命地接受平凡的生活,選擇虛無主義的世界觀;竺爾覺得被拋下而倍感孤寂,逃入另一種人生的幻夢之中──即便反應截然不同,但本質都是害怕失去。

看著他們因為這種如夢靨般的恐懼心理而不斷虛擲大好的光陰、與所愛擦身而過、失去愛人的能力,被流放到幸福的邊陲地帶徘徊,讀來無比鬱悶又不捨。

難以消化內心傷痛卻又無法互相取暖的三人就此漸行漸遠,各自紛飛後又再次聚首,走散的幾顆破碎心靈互吐真實想法,彼此擁抱而建立更深的羈絆,竺爾終於從夢中醒來,探尋通往現實的路。

直到死神再次降臨……

面對人生各種難題──尤其是不幸接二連三發生時,很難不心生怨懟,當然,我們都明白這世上本來就有太多不公平,但是不抱著「已經夠倒楣了,好事/幸福總該輪到我了吧?」的希望,要如何繼續走下去?所以,我很能理解阿爾娃說的「我喜歡算個總帳,哪怕這種結算有點陰森。人生是一種零和遊戲。以我來說,我遭遇的厄運已經夠多了,包括我姊的失蹤、我的童年、我母親、沙夏的死,尤其是他的死法。所以,現在必須要有很多好事發生在我們身上,才能平衡得過來。

當時竺爾如此回道:「人生不是零和遊戲。有些人一輩子都倒楣,一點一點地失去他們所愛的一切。

若要論公平,我也希望人生是一場零和遊戲。

但是,竺爾/作者最終給了這樣的結論:

人生不是零和遊戲。它不欠你什麼,要發生的事就會發生。有時候是公平的,使得一切都有了意義,有時候則是如此不公平,使人懷疑起一切。我摘下了命運的面具,發現面具之下只有偶然。

只有偶然。只有偶然。只有偶然?

我在這整段話停駐了許久。

好像是這樣沒錯。但,內心有那麼一點抗拒這樣的結論。怎麼可以只是偶然?壞事連連後,自然會希望有好事發生,而不只是看運氣呀。

我寧可相信一個人的幸或不幸都有其脈絡可循,而不是單純的偶然,卻又無法否認,命運有時真的沒有什麼道理可言。

若再換一個角度思考,如果,一個人的不幸或死亡是有道理的,把根本原因歸咎於某個人(的行為或選擇),比如「是你不夠努力/勇敢」、「誰叫妳瞎了眼嫁錯人?」、「都怪你自己不小心!」等等,好像反而更令人難以釋懷,若只是偶然,還可以抱怨是自己太倒楣、理直氣壯怪罪上帝不公(嗯?)。

幼年失親的竺爾有很長一段時間深陷在另一種人生的想像之中:如果,父母未意外身亡,想必,一家人都過著幸福美滿的日子;如果他勇敢追愛,想必……;如果他選擇從事……,想必……

這種虛幻的想像(內在的世界)讓他過得似生似死般恍惚,跟現實(外在的世界)隔絕開來。而他很晚才從這種「活另一種人生」的虛幻夢境中醒來。

你、我,是否也常陷入這樣的幻境之中呢?

尤其是在境遇不佳或是選擇的路出現無預期的變化之時,人往往會埋怨或後悔,想著如果沒發生什麼什麼我今天過的就不是這樣的日子了,如果當初不要怎樣怎樣就好了──人在用「如果」造句時好像都會莫名樂觀,認為另一條路應該不會比眼前面對的難題還要艱困

我偶爾也會幻想著另一種不一樣的人生,但是,每當我用「如果」來造句,後面接的通常不會是「就好了」。

這種時候就會覺得,身為一個極度悲觀主義者也是有好處的,我甚少為自己的選擇感到後悔,並不是我有多麼睿智,選擇多麼正確,而是因為我會把另外一條路想得悲慘至極,沒實際走過嘛,悲觀想像力就會發揮得更徹底,最終導出「搞不好目前這條路算是比較好走的了」的結論。想來這也算一種自我欺騙,卻能讓我專注在眼前的現實。

不過,當然,幼年喪親不是自己能左右的選項,這種巨慟是另一種層級的不幸。曾在某位心理醫生的網站看過一句話,幸運的人一生都被童年治癒,不幸的人一生都在治癒童年。(據說是阿德勒所說)這本小說基本上就是在講述這個自我療傷與互相治癒的過程。

竺爾和阿爾娃在書中有過「假如......你的人生會不會不一樣」的討論。

他說了這麼一段話:「問題在於,有哪些東西不會不一樣?什麼會是妳身上不變的東西?在每一種人生中都維持不變,不管人生選擇了哪個方向。在我們身上是否有些東西,不論在任何情況下都能保住?

而後阿爾娃又以齊克果所說的「要成為自我,必須先打破自我」的觀點來回應,「要找到他真實的自我,就必須質疑他在出生時就存在的一切。也必須失去其中一些東西,因為一個人往往只在痛苦中才學到什麼是真正屬於他的……一個人在這些決裂中看清自己。

我反覆咀嚼這段對話。思索著自己身上是否也有什麼東西(想法、喜好、價值觀)是在任何情況下都始終不變的呢?用紙筆條列寫下,卻又一一刪除,畢竟我的想法、甚至是多年來堅信不疑的信念,光是這幾年就出現過幾次翻天覆地的變化。始終不變?我沒有把握。相較於挖掘自己始終如一的本質,要找出自己的改變容易多了。但對於人在一些痛苦與決裂之中可以看清自己這點倒是一點也不懷疑,至少我是如此。


這並不是一本讀來愉悅的書,傷感、沉重而無助,有許多地方值得停下來細細推敲,直逼我去思索生命的本質,探問自己活著的意義和價值,閱讀過程中多次懷疑作者究竟想把讀者帶向何方。

我無法用「催淚」或「療癒」來描述這本書,一路讀下來,更像是經歷一場自虐式的閱讀旅程──尤其是竺爾與阿爾娃、沙夏同住那一段,有些地方我很喜歡而讀了兩次(對創作的討論、對失智症的描寫,以及與小說相呼應的那兩則故事),卻也有讀得不適而備感煎熬的部分(愛情的流動與生命的終結)。不過,閱畢後又經過一段時間的沉澱,再次閱讀這一篇章時的感受有了些微變化,少了點焦躁,多了些理解。

我可能是個有點奇葩的讀者吧,讀完整本書後,佔據我思緒最多的,不是姐弟三人或其伴侶,而是那個一點一滴失去自我、敲著鍵盤奏出恐懼之聲、彷彿坐在一座起火燃燒的圖書館內卻什麼都無法挽救的沙夏……。

整體來說「抑鬱感」多一些,不過最後一章<另一種人生>的收尾方式讓這本小說的色調與溫度達到一個平衡,我很喜歡,忍不住反覆再讀。

死亡多次以不同的形式來敲門,文中人物內心的寂寞皆因面臨死亡而生,卻在接納死亡後漸漸消散,頗令人玩味。很多時候我們無法改變世界不公平的運作模式,無法抵禦不幸的侵襲,難以擺脫心理恐懼帶來的行為(比如馬蹄令人心疼的強迫症),正因如此,才更需要有人(或寵物或書?)作陪,至少在生命被死亡接管之前,互相扶持,讓人不那麼孤單,畢竟,有時孤獨更致命。

這是一本把寂寞寫得很深刻又帶點哲學味的小說,作者在34歲時就能寫出這般透徹的人生體悟,令我眼睛一亮,於是稍微古狗了一下,可惜作者的資訊不多。

「有如背負著五十公斤的生命之重……我用憤怒與愛寫成了這本書。」

<作者簡介>

班尼迪克・威爾斯

1984年2月29日生於德國慕尼黑,在巴伐利亞長大。父母於其六歲時分居,輾轉換過六所寄宿學校。高中畢業後不再升學,搬到柏林,一邊打零工一邊自學寫作,持續書寫、投稿,終獲出版機會──他的簡歷與小說內容的確有不少疊合之處。

為索爾比亞・希拉赫(Sorbian Schirach)貴族家庭的成員。家族中不乏知名的哲學家與作家。因無法接受祖父巴爾杜爾・馮・席拉赫(Baldur von Schirach)曾是納粹青年領袖及其戰犯的作為(迫害猶太人),於19歲時變更了姓氏,借此與家族歷史劃清界線。


_2021.01月讀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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