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他媽的才不想要成為大人呢！

短篇｜《我在懸崖一躍而下》（下）

2021 年 8 月 14 日

若然我想相信，我不只是擁有這個營火而已呢？

「那要不你進來我們村落休息一下？」她微笑地說道。

聽到這句之後，雖然不禁懷疑她的好意是真是假，但就算現在抵抗起來，相信我也不會有好結果，畢竟我手無縛雞之力，硬碰硬也沒用，所以這裡只能順著她的意思，跟隨她進入村落。

「我叫莎織，是這裡的族人之一，請問應該怎樣稱呼您？」她邊領著我進入村落邊說道。

「啊⋯⋯ 叫我灰就可以了。」

「您可以在這裡休息一下，我去拿一些食物給你。」她面帶微笑地說著，就像是在酒店服務的員工一樣。

她把我帶到的，是一間大約有一層樓高，用原木及樹葉搭建而成的房子，看起來脆弱得很，一定抵御不了強風。進到去，沒有甚麼物品，只有用雜草鋪成的床，和一些儲備的果實乾糧，與那些在電影中看到的古代村落如出一轍，原來二十一世紀還有如此原始的住所，我不禁由衷感嘆。

「讓你久等了，這裡是一些新鮮摘下的水果和不久前在狩獵中得到的野豬肉，請慢用。」

雖然端上我面前的不是人肉這點讓我既安心又意外，但此時比起這方面，我更在意的，是這位名為「莎織」的女子為何會與其他食人族人如此不同，不但通曉中文，禮儀甚至優勝於姑且是現代人的我。

「不好意思，如果冒犯了你就我會道歉，但我真的無法不在意。你⋯⋯應該是⋯⋯食人族吧？」

「啊⋯⋯ 」她的反應就像是聽過無數次之後，只能苦笑一聲的回應。

「你這麼問也不奇怪，因為在你之前其實有不少旅人都會這樣想，但首先要澄清的是，我們不是食人族。」

她見我露出錯愕的神情後偷笑了一下，然後接著說：「我知道我們族人與傳統認知中食人族的模樣一模一樣，但其實我們從來都不會吃人肉。只是在很多年前，不同部落之間發生鬥爭，其他部落為了孤立我們，就把我們塑造成會吃人的怪物。在那之後，經過口口相傳，我們就變成了大家口中的「食人族」。但其實我們真正的族名是「剛土族」。」

「但你問會因此而生氣嗎？倒也不會。因為不是常有嗎，我們所認知的事實其實並不是事實，大多數時候人們都活在誤會裡面，並在邁向互相理解的路上不斷努力。」

看著她無奈但又似是已經看透這回事的神情，再反覆咀嚼那一字一句中藏著的重量，我不禁為自己一直以來的想法羞恥起來，但同時也十分敬佩，眼前這位女性即使面對污名化也能坦然面對的堅強。

「對不起，誤會了你。你真的很厲害。」我的身體自然而然向她彎下身來。

「還有，可以再問你一個問題嗎？」

「甚麼？」

「請問你為甚麼會說中文？」問完之後，我趕緊移開目光，來掩蓋自己的尷尬。

「喔⋯⋯這也是相當多人好奇的呢。曾經我們有過幾個族人因為好奇決定逃離村落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最後甚至在外面的世界落地生根，徹底成為了文明人，我也是其中一名後代。後來知道自己是剛土族人，偶爾會回來自己的故鄉看看。」

「原來如此⋯⋯ 真的徹底打破了我的想像呢⋯⋯」

「對了，我明天也正好會離開，現在天色也晚了，不如你留下過一晚吧？只不過環境沒那麼好就是了。」

「喔，那⋯⋯好⋯⋯」我在還未得及消化剛才的對話的情況下，不自覺地脫口而出。

在那天晚上，正好是剛土族一年一度的營火會，莎織也邀請了我一起參加。在完全沒有人工燈光，只有營火在黑夜裡熊熊燃燒的景象，很震撼。我跟隨著族人們一起圍著營火起舞，在今天以前，我想我一定沒有想過，我這生會跟我認知中的「食人族」一起舞蹈，而我現在正在這裡做這件事。不知道是否因為營火太過熾熱，我的眼眶濕潤了起來，我在想，邊緣的人群是否就只能夠獨自舞蹈，圍爐取暖。邊緣人群是否就只能活在自己的族群裡？望向上方黑夜的天際，我彷彿看到過往的傷痛都掛在了上空，慢慢慢慢向我壓迫。我默默在心裡發問，若然我想相信，我不只是擁有這個營火而已呢？

翌日大概四時，莎織把我叫醒，說趁早趕路會比較好，於是我便和她一起離開了剛土村。說實話，到現在我仍覺得這一切就像是一場夢，從懸崖跳下死不去，進了一個像是食人族居住的村落，但其實食人族並不是食人族，然後參與了他們的營火會⋯⋯ 但誰又能想到，這是一個曾經想尋死的人經歷了的一天⋯⋯

歸程路上，太陽從高山之間的間縫升起，驅走了大地的黑暗，樹木彷佛是有一層金光環繞在他們之間，我眼前看見的全是朝陽染下的金色。看著這樣的景象，我忽覺心底湧起了一陣感動，也許這個世界還有值得我去尋找的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