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Call of Lost
The Call of Lost

迷迷糊糊的霧中行者, 就寫點東西,證明存在。 IG @the.call.of.lost

故事│重生醫院

Photo by Samuel Scalzo on Unsplash

圓鏡破了,花瓶碎了,如何努力再拼,還是會有裂痕。

人,可以重生嗎?

可以的。至少,在我眼前的這家重生醫院可以。

我面前這幢神秘的建築物,在熾熱的日照之下白得晃眼,四面白牆無一扇窗,嚴密似監獄,卻讓人恍然地以為是那神聖無暇的神殿。

十年前我醒來的時候,睜眼看到的也是這樣的場景。

對的,我曾是這裡的病人,但回憶起那場手術,卻什麼也忘記了。只感覺做了一場長長的白茫茫的夢,我就已經從腦癌末期患者,變成了一個全新的健康的人。醒來的時候,就在醫院外的長椅上了。

這家重生醫院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只因他們能治癒所有的疾病。就算是身患絕症的病人,只要他們付上足夠多的費用,醫院便會保證病人躺著進去,容光煥發、絲毫無損地走著出來,宛如重生。

然而,賦予病人新生命的秘密,外界卻無人知曉。醫院全年大門緊閉,只有極幸運的重症患者方能入內就醫。

有人說,他們擁有最新的器官複製技術,把列印的器官移植到病人身上;有人說,他們的技術與普通醫院無異,只是有獨特的精神療法,用愛治癒癌症患者;甚至有人認為,那些接近神的技術是外星科技,醫院內都是些外星人……

但無論這醫院如何神秘,它都是我的再造父母。我在醫學上拼命進修,成為最優秀的醫學教授,為的就是今天 — — 獲得進入醫院工作的機會。

我走到那道白門前,沒有任何招牌標識,也沒有門把開關。正思索著如何開門走進去,裏面的人似乎已經感應到我的到來,門緩緩地開了。

映入眼簾的還是一片的白:白色的櫃檯、白色的牆壁、白色的大理石地板,外面的陽光透進去反射出粼粼的光華。果然是一個接近神的地方。

一個身穿白袍的女士走了過來,我正想說明來意,她卻了然地點了點頭,說了句「請跟我來」,然後就再沒有說話。

我跟在她身後,空蕩蕩的走廊上此時只有咯咯的鞋聲,聲音來源似乎是從她尖尖的白色高跟鞋,也像是走廊彼端有人向我們走來。包裹著我們的只有無盡的白,我想認路卻沒有任何參照物,不知道走了多遠,只能跟著她時而左拐時而右拐……

「帶了那份協議了嗎?」她突然開口,冷冰冰聲音在走廊中回蕩,仿佛來自另一個世界。

「帶了。」

她說的那份協議,是一份終生協議,若決定在這裡工作,便永遠不能踏出這幢建築物,只能終生在這裡工作。我想,也許是要確保我們不會把這裡的機密洩露出去吧。

不知不覺地,我們就停了下來,我這才發現我們進入了一部電梯。

其實我也不確定這是不是一部電梯。它是一個極為寬大的白色空間,卻沒有電梯應有的各層按鈕、開關按鈕、緊急按鈕,甚至樓層顯示燈號也沒有。可是我能感覺到啟動時一瞬間的沉重,然後又恢復正常以極平穩的速度上升。果然高科技。

「我先帶你參觀醫院運作。每層的工作都不同,我們在四層內就能完成治療。而五樓只有頂級醫生才能進入,不用參觀。」這聲音還是冷冰冰的。

接近神的醫院制度果然嚴密,雖然我不太懂。


Photo by Arseny Togulev on Unsplash
光明背後,必有暗影;陽光有多燦爛,影子就有多黑暗。

第一層

電梯門打開了,外面還是一條長長的走廊。走廊的兩旁是一個個病房,但和我想像的不一樣,這裏只有一號到十號病房。難怪醫院會篩選病人。

一路經過各個房間,都能從密封的玻璃窗看見病房裏面的情況 — — 

病人躺在病床上,雙眼緊閉,似乎都被麻醉了。白袍醫生把一個網狀的儀器戴到病者的腦袋上,就像戴上了一個金屬的蜘蛛網,然後就在旁邊一部大電腦操作著什麼。

「第一層是將病人麻醉後,將記憶提取出來,保存在資料庫中。這一層比較簡單,走吧。」清冷的聲音突然傳來,那個白袍女士補充道。

我點了點頭,表示明白,但其實心裏在暗自驚歎著,也有太多的問題想問。

這醫院的科技已經高得可以提取人的記憶了麼?為什麼要先將記憶提取?難道是確保手術能毫無顧忌地進行,避免腦死亡?

可是這些問題若提出來,便顯得我像個鄉巴佬一樣,所以還是先憋在心裏好了。

這時一號病房房門打開了,病人被醫生推到電梯裡面,我們也跟在後面進入了電梯。

第二層

第二層還是同樣的結構,長長的走廊,十間病房。

我目送著一號病人被推入一號病房。透過玻璃窗可以看見,房間裏面的儀器比第一次更為複雜了。

醫生把一個插滿細長軟管的儀器推到病人身前(我數了數竟有三十多條),然後把逐個針管插進病人各個部位的皮膚下,也許還深入骨髓。儀器啟動後,一些血紅的液體隨著管道緩緩地向上流動,被抽到儀器內一個個分開的塑膠包中……

抽取完成後,醫生拔去這三十多條針管,針管一次又一次被迅速抽離,有時候呲的噴出了一條細長的紅色抛物線。然後病人身上便浮現出三十多塊大大小小青瘀的針孔,觸目驚心。

這一幕看得我頭皮發麻,眉頭直蹙,他們抽取骨髓和血要幹些什麼?

似乎看出我的疑惑,但那人沒有解釋,只是說:「到第三層就知道了,跟我來。」

我心裏不由得開始生出一股不詳的預感,似乎有種本能地排斥,卻又無法壓抑內心的好奇,便只好跟了過去。

我轉頭再看了看病房內,那醫生似乎沒有絲毫同情那已佈滿傷痕的軀體,只是在儀器中換上了新的塑膠包,然後再重複剛才的動作,紮上了跟剛才不一樣的位置……

我忽然發現,這醫院裡好像只有醫生,並沒有護士,而且每間病房都只有一個負責人出入,太不對勁了……

第三層

電梯再次打開,這次向我迎來的仍然是一道長長的走廊,但卻再也不是滿世界的白,而是凝著一塊的暗黑。

這次我看不清走廊的盡頭,那就像是凝視著未知的深淵,若我踏出一步,便已經無法回頭,只能不斷地墜落、墜落……雖然,此刻的我好像也不能回頭了。

她領著我走過走廊,兩旁再也不是一個個房間,而是一個個透明的玻璃「膠囊」,一個個裝滿不知名液體的、成人身高的膠囊。膠囊上下打著紫外光燈,就像科幻電影裏面那些裝著生物實驗品的吊艙。

我們從頭走到尾,起初那些巨型膠囊內裝著的只有一小塊肉,我以為那是在培育器官。但越往後走,那些肉的體積卻越來越大,後來甚至有著四肢的形狀。

而走到盡頭,便是一個個緊閉雙眼的「人」,蜷縮著身體,就如同所有母親體內的生命的伊始形態一樣。

不寒而慄,毛骨悚然,這是唯一兩個能形容我此刻狀態的成語。

「如你所見,複製人。第二層所抽取的,是病人的體細胞,用作第三層培育全新的身體。」

讓我奉為神祗的這個醫院,竟然是用這種方法讓人「重生」嗎?那麼,十年前的那場所謂手術……

此時我喉嚨乾澀,有什麼堵塞著,只堪堪發出了微弱聲音,問:「那病人本來的身體呢?」

她聳了聳肩:「優勝劣汰。」

她的回答是如此的冰涼而簡短有力,如帶著雨意的雷響直擊心臟,於是全身的血液似乎瞬間被抽空,連站立也沒有力氣。


Photo by Nevin Ruttanaboonta on Unsplash
萬物皆有裂縫,那是光照進來的地方;命運皆有殘缺,那是生命的意義所在。

第四層

我是誰。

我的腦海中一直回蕩著這個問題,而身體宛如行屍走肉般,什麼時候跟著她到了第四層也不知道。

剛才在恍惚之中,電梯裡與我們同載的似乎是那個一號病人,那時候正毫無意識、滿身瘀痕地躺在冷冰冰的床上。而我們到了第四層,走出來了,那醫生還沒有把他推出來。難道,他們是往第五層去?

眼前又是刺眼的白,我回過神來,開始打量這第四層。

第四層的裝修恢復了醫院的那種潔白,還是從一號房到十號房的排列著,而房間裏面的情況也與第一層無異 — — 網狀的儀器與一台電腦。

只是這一次,醫生不是在提取記憶,而是在輸入記憶。這不是她告訴我的,是我自己猜測的。

提取記憶 — — 抽取細胞 — — 複製肉體 — — 輸入記憶,便是重生的過程。而那具病軀,就直接被淘汰處理掉了。

在病人的記憶中,只不過是做了一場漫長的夢,然後就奇跡般康復了,完完整整絲毫無損地康復 — — 新生的肉體嘛,連「手術」過程中那些密密麻麻青瘀的針孔也沒有。

心底裏不由得湧起一股悲哀,我就好像一個溺水者般,被冰冷籠罩著,水從四方八面灌入身體裡,然後下沉。

「我想你已經懂了。我們回到下面辦理入職手續吧。」

我好像再也不能回頭了。

我們再次進入電梯,又遇上了剛才一號病房的醫生,但此時他推著的,是一張空白的床。我想,我知道五樓是幹什麼的了。

這那裡是醫院?明明就是屠宰場。

我好像再也不能回頭了。

可是,真正的我已經死了,我還能懼怕什麼?

人,真的可以重生嗎?不。既然無力改變命運,那麼只能,向死而生。
Photo by Marcus Dall Col on Unsplas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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