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il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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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eyond those words, where the stories haven't been told, we survive, and make the best out of it. 煮字、嚐書、過日子。

【上下游副刊】 旅途中遇見,我的店

「春木在臉書上發布最後一則動態消息,闔上筆記電腦。

他站在料理台前看著這一望便可盡收眼底的小店,四年來的風景絲毫未變,右手邊的大片窗戶,收攏了春夏秋冬濃淡不一的光線,左手邊的一面書牆則是放滿了歷年來收藏的料理書和雜誌,還有幾本落語相關的書。春木喜歡落語藝術裡的逗笑包袱,詼諧輕鬆,彷彿可以抖落生活中小小的挫折。

春木的挫折是什麼呢?他想,對烘焙麵包的熱情,對於在地食材、傳統手藝的堅持,還有將美味的食物分享給眾人的歡愉,在這裡的每一天都如實的紀錄著,堆疊著。如果說創業的過程中大大小小的挫折難免,那他或許只是累了吧。

收拾起料理檯前裝著刀叉湯匙的鐵罐,轉過身將已經裝滿杯盤的箱子拖出來,將鐵罐放進去,封箱。

這家由春木一手打造的小店 「OH LIFE」,在今天畫下句點。」

筆下描繪著春木桑打包整理的場景,眼前浮現了第一次走進今年四月謝幕的「OH LIFE」那一天。

距離鬧滾滾的金澤近江町市場旁邊一條街外有塊畸零地,闢成一個小公園,園裡一棵大樹微微遮去了後方轉角處一間不起眼的小店。小小的橘色招牌掛在門上,「OH LIFE」是它的名字。面對公園的這側是落地窗,一張長桌和椅子靠著窗邊,窗外連著面白牆,牆上的塗鴉是一位喝咖啡的人,捧讀著一本書。

前一晚經過這個街角,店已打烊,只留盞暖黃色的燈,映照著朦朧店景,我探頭望,長型店面最裡頭似乎是個小廚房,外面有座料理台,溫暖的光暈吸引著我,第二天一早便興致勃勃地推開店門:「喔嗨呦!」

老闆春木桑是約莫三十多歲的年輕人,麵包師傅做了十年,決定獨立開店。我第一次拜訪時是冬天,那時「OH LIFE」才開張半年。

就著漢字不太多的菜單,還有老闆破碎的英文解釋,我點了份起士味噌厚片土司、一杯海鮮濃湯。

嚴格說起來,它不是咖啡店,飲料只有手沖咖啡和茶,有時會有果汁和手工啤酒;不像是餐館,實際上只提供厚片吐司和湯品;也不能算是麵包店,每天出爐的麵包數量品項都不多,麵包展示玻璃櫃只有兩層;但是書櫃卻佔據一整面牆,都是飲食相關的雜誌和書籍,這些書是只給看不賣的。

小小的空間裡五臟俱全,甚至還有一間乾淨的廁所。店裡最多只能坐五到六席,常常都不是在滿座狀態,一個人便足以控場。我花了很長時間吃早餐,厚片吐司酥軟,味噌的調味竟然和起士很搭,慢慢地喝著熱騰騰的海鮮濃湯,一面打量店裡的設計,一面展開自己對於開店的所有想像,一個一個擺放在店裡的相應位置。

我的店,我對自己說,這是我的店。

為什麼想要開店呢?就跟文字一樣,寫出來了想與大家分享,滿滿書櫃的書、拍攝的照片、烤好的蛋糕、剛出爐的麵包、新鮮的果醬、釀好的酒、實驗的新菜餚和調酒,我都想和朋友分享,不如就開一間店吧!朋友隨時都可以來,小小的就好,不會有太多客人,我自己可以從容應付,閒來還可以看看書、寫寫字。在金澤遇見「OH LIFE」,簡直就是把我心裡無限醞釀發酵著的店給揉捏出來,烘烤成型了。它佇立在那個街角,理所當然的成為,我的店。

那一次在金澤無目的的旅行,天天上「OH LIFE」報到,嘗遍菜單上的厚片吐司和湯,最喜歡的是大根濃湯,白蘿蔔和高湯一起熬煮後打碎,還加了什麼材料呢?我辨認不出來。入口有微微的辣,不知是薑味還是蘿蔔本身的辣,喝第二口時,那個微辣就消失了,取而代之是甘甜,一點都不搶味濃湯裡既有的鹹,十分順口,冬日飲來全身暖烘烘的。

旅程最後一天我硬是在店裡從早上坐到中午,這不及五坪大小的店,滿溢著我的愛戀。

「我好喜歡你的店!」我毫無掩飾地說,臨走時還買了幾個剛出爐的麵包。

「我知道,妳連續來了三天了。」春木桑溫柔地笑著,比出三根手指頭。

從此,我心裡總是有「OH LIFE」的清晰影像,逢人便說說它,一面描摹著深化著關於我的店應該有的模樣。

一年半之後的春天,有一個短暫旅行,無論如何安排到金澤轉一圈,只是為了去「OH LIFE」看一看。推開久違的玻璃門,像是遊子回家一樣興奮,我大聲地說:「孔尼吉哇!」

春木桑從小廚房探出頭來。

「你還記得我嗎?」

「記得記得!」他的笑容依然溫和。

此時「OH LIFE」已經營兩年了,我問春木桑,生意好嗎?他有點遲疑的說 :「Not very good.」隨即又靦腆的笑著說:「 It is getting better.」他使用天然酵母和日本國產麥粉所烘焙的麵包頗受歡迎,也在不少刊物上曝光,在京都開業的一家咖啡店還特別向他訂購麵包,春木桑偶爾赴京都「駐店」,製作厚片吐司。除此之外,他也積極參與金澤在地的社區活動,提供烘焙課程,看起來生活過得頗忙碌。

「妳知道嗎?今天剛好是我的生日,妳的到來真是很棒的生日禮物耶。」春木桑有些不好意思地跟我說。

「我還會再來的,你和你的店要一直genki 喔?」我胡亂用著僅知的幾個日文單字,試著表達心情。

一年之後再度造訪,拎著鳳梨酥和台酒雕花雞麵線。我們零零碎碎地聊了很多,他說說幾天前去東京見習的經驗,近來還是很常去京都,希望我有機會一定要去拜訪跟他合作的那家咖啡店。我點了一杯大根濃湯,在窗邊曬了一下午太陽。

我以為,「OH LIFE」會一直在那個街角,就像金澤無意間成為一個像是故鄉的存在,等待著我盡可能地回返,一期一會。

春木桑並沒有說明結束「OH LIFE」的原因,這是第一次開店,想必很努力也很辛苦,或許真的太累了,是不是讓他無法享受單純做麵包的樂趣了呢?還是生意慘淡真的不足以支撐下去?我猜測著。然而,我終究只是一個旁觀者,只要付出單純喜歡,沒有撐不撐得下去的現實感。

春木桑曾經這麼說:

「與其說金澤是旅行的目的地.不如說是一個適合當中繼站的城市。譬如說把金澤當成中繼站,去東京或是名古屋旅行。我覺得像這樣隨意的造訪城市,才能遇見好店。」

或許「OH LIFE」也是我的心靈中繼站,透過它,放大我的想像,旅途中終會再度遇見,我的店。

原刊載於上下游副刊。https://www.newsmarket.com.tw/mag/21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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