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udvikJahn
LudvikJahn

为这个社会以及被蹂躏的你我

羽毛

昨天下午在人民广场,鱼说要发挥社会学想象力。在我们面前的是上海最焦急的一片中老年人,他们焦急地要把自己的下一代同素未谋面过的陌生人联系到一起。我们走在一条昏暗的长廊,雨点窸窣,人声鼎沸。一排排简陋的纸板被微软黑体或者干脆油性笔写的工整的字迹填满。每一张纸板都代表一个我们所知甚少的人。但只要鱼愿意,她能轻而易举地和985本科,澳洲硕士,大学智力竞赛冠军,父母公职,内环两套房(无贷)长相端正的上海户口优质男性建立联系。鱼拉着我的手,我撑着雨伞。我想起在麦当劳,我对她说我们两个鸡吧根本就不可能有未来,然后我们都笑了。能把我们联系到一起的是什么呢?想到这里,没有大学智力竞赛冠军的我把鱼的手握得更紧了。

我和鱼趴在天鹅湖的混凝土栏杆上,湖底的气泡缓缓升到湖面。我们能看到的部分是:它接触了上海动物园九月底的某个再正常不过的下午的空气后不声不响的破裂开。像是一个买好了次日分别车票的年轻人的心。说是不声不响,但我和鱼都能听到,因为在水面上,气泡激起水纹。湖面上远一点的地方有一些天鹅,鸳鸯和鹈鹕,互不打扰。天鹅湖建于1954年,据说,在略少于四分之三个世纪的时间里,每年都有不计其数的夜鹭从北方飞往南方,三五成群,仅此停留,或许就在这片湖上作为这些持永居证公民的邻居待到来年三月,重回北方。

差不多就在这一会,这些夜鹭正在飞来的路上。

我本该早早买好回去的车票。几十分钟前我们在养了各色各样金鱼的长廊间鱼叫我把车票买了,我没有拒绝。我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点亮屏幕,输入锁屏密码,打开手机支付宝,点击火车票机票,选择出发地和目的地,选择出发日期,选择班次,点击预订,选择付款方式,输入付款密码。我多希望这整个流程如我写起来那么长。

在当时,我不知道我们周围那些郁郁葱葱的植物都是那些品种,后来我上网查了。以此,鱼当时是站在一些布荻草、花芦、倭竹、紫穗槐、麻叶绣球和紫微中间。我几度把胳膊搭在她的肩膀上,又干脆搂着她,但最后都感到一些别扭所以放弃了。鱼平时很少会直视我,我不知道她是否关心我,小心抱怨过几回,直到她说有时候我不看她,她会看我。也就是说,我至少可以确定,当天下午在鱼看来,我也站在一些布荻草、花芦、倭竹、紫穗槐、麻叶绣球和紫微中间。

我想到几十分钟前,我们在有金鱼的长廊间,鱼告诉我该买明天回去的车票了,那是她这几天最后一次这样要求,前几次我都含混过去。此后,我们看着装满金鱼的水缸,金鱼身上有经过玻璃分离成好几种颜色的阳光。我在玻璃鱼缸上看到我和鱼的影子,也各自地分离成好几个部分,我意识到大多数时候,我们就是处于这样的状态。但鱼缸以外的地方,我们无异于那些纸板上被各种符号象征爬满全身的人。能把我们联系在一起的到底是什么呢?

就像上午她突然让我买车票那样,鱼突然说如果我能捡起那支羽毛或许明天就可以不用分别。我向她手所指的方向看去,就在十米远处的湖面上,一根灰黑色的羽毛安静地在等一个回答。我试着伸手去够,可是它离岸边太远了。我又蹲下身尝试把手伸过护栏的底部,仍然不解决问题。我知道一定还有什么别的办法的,应该会有。我来回踱步,四下张望。那些植物,植物学家赋予它们美丽的名字,小说家诗人赋予它们意义,在12306上买好次日车票的人向它们寻求帮助。

鱼说可惜太远了,我说太可惜了。

希望再一次落空,我们好像又回到昨天下午的人民广场的水汽之中,鱼说要运用社会学想象力。我想到那些夜鹭,它们夜以继日地奔波,从很远很远的北方一路向着南方。我和鱼将要分离,现代社会给大部分抽象的事物一个合理的解释,让任意两个城市只成为百度地图上两个点,给我和鱼的距离标注一串数字。而那些它们解释不了的东西还是丢给我们这些下午在动物园不知所措的年轻人。

我想在树丛之中找到一根断枝帮我够到羽毛,但哪里也没有。如果我现在折一根会不会不太好,我说。

不太好……可惜……如果风能把它吹过来就好了。

我们盯着那根羽毛,风竟然真的在把它吹向我们,我竟感觉自己越来越有底气,越来越勇敢,没有大学智力竞赛冠军也无所谓了,下一秒我就能跳下去。可是没过一会,风停住了,惯性不足以让羽毛移动到我力所能及之处。我几乎是下意识地蹲下,用手划动水面,羽毛顺着我划动的方向飘过来,慢慢加快速度。

我拿到羽毛给鱼看,我们都说不出话来。许久,我们之中的一个人说这好像是鹈鹕的羽毛。我说如果是天鹅羽毛的话可能会好些,鱼说不,鹈鹕才好呢。我恍然大悟,是的,鹈鹕才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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