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a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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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筆記(052)

(编辑过)
Camille Claudel, L'Abandon, circa 1886-1905 卡米爾·克勞岱爾,忘情,1886-1905


一整天都沒有回信。O想算了不等了,換了衣服鞋子出去跑步。天已經黑了,一隻小松鼠還在草地和樹叢間覓食。前幾天一家地方檔案館來信詢問90年代一個樂隊的資料,O想起J曾經是他們的成員,就聯繫了他。J很快回信,仍然那麼誠摯,但似乎有些什麼變了。O突然想起來,問他要不要把留在自己這裡的剪貼簿寄還給他,就沒有回信了。

幾年前,O和J一起參加一個活動,在很遠的一個城市。因為他們是好朋友,主辦方就安排給他們一個兩室一廳的民宿。這安排多少有些奇怪。那兩天,除了工作之外,他們一起逛街,去書店,吃飯,站在樓下抽煙,然後在客廳裡聊天一起看書。第二天晚上,J約了一個女友來吃晚飯,然後說不回民宿過夜了。那個剪貼簿是頭一晚J拿給O的。退房的時候,還沒有等到J回來,O無意間就把剪貼博夾在自己的東西裡帶走了。

這幾年間O只收到過J發來的演出信息。一想到J,O感覺隱隱一絲絲抱歉,或許還有些困惑。幾年前那兩天,她知道他在等她,可是她沒有回應。就是不想有任何回應。為什麼呢?他們當然互相喜歡,還有種孩童一般的親切。可是為什麼呢?難道是沒有愛?——她斷然否定了這種質問,不是愛的問題,愛這個人或者不愛這個人。但顯然是自己的問題,她沒有慾望。或者說,她的慾望是某種特定的形式,雷電一般,或者只是光芒一閃,哪怕平時平庸可笑的事物突然煥發光彩,滋滋作響,變得有趣。總之是莫名其妙,不合常理,一個出神的世界突然附體與某個人。可是這種情形非常罕見,所以她的平常狀態就是無動於衷。

但這可能也不是完全的實情,或許是遮掩自己都茫然不知的洞口的野草。她突然想到不幸的表姐,唉,這是難以描述的。表姐對愛是那麼笨拙,僵硬。她是違背大姨意願而誕生的,吮吸著大姨憤怒而木然的奶汁長成的。表姐長得很美,但是一直沒有男朋友。在她後來不管不顧碰到一個人就嫁了之後,有一天,O在表姐留下的一本很小的木版畫畫冊中(是魯迅當年翻譯推薦的),看到了她寫給大學時一個女伴的信。那是一封道別信,或者說是一封背叛的信。她決定去世界中被碾壓,被踐踏,因為她要獨立,因而她要背叛她們之間的誓言,或許從來沒有說出來過的誓言。表姐現在已經人過中年,她單身很久了,還是那麼勇猛,那麼孤獨,那麼悲傷。一想到她,O就想起當年那封折疊的,藍墨水筆寫的信。她也是被愛過的,她也是愛過的。如果她和那個女孩不是生在這樣一個國家,如果她們不是那麼窮,如果她們能一起離開這個地方,也許她的一生不會是這樣的。

有時候,當和一個女子面對面說話的時候,她的眼中閃爍,或者是在忘情而可愛地說什麼的時候,O下意識就想吻對方的唇,然後突然意識到,啊!——難道自己本來應該是同性戀?難道女人本來都是同性戀?這答案無從知曉。O想,唉,這又印證了自己一貫的想法:人怎麼可能了解自己呢?這是多麼虛妄的想法。

Camille Claudel, Tête d’esclave, circa 1887 卡米爾·克勞岱爾,奴隸的頭顱,18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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