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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比较文学博士生在读。微信公众号「种树时刻」。

《金都》:不结婚就自由了吗?

买下《金都》的票时,金像奖还没有上映,豆瓣上的简介看起来就像一部简单的香港都市片。而当我坐到电影院的时候,金像奖已经公布,《金都》斩获「最佳原创电影音乐」和「新晋导演」两项大奖。而至我走出电影院,实在觉得实至名归。

影片播放到末尾的时候,同排的三个人先后都哭了,我们彼此间交换了目光,可能是同感,亦可能是好奇。于我而言,我是找不出一个可以精确描述的哭点,只是觉得一拳轻轻打在了心脏的某条缝上,就像磕到手肘末端,疼得很,是因为精准击打到了某条神经,但往往不是故意的。

《金都》,就是这样的温柔一拳。

影片开始于弥敦道的金都商城,邓丽欣饰演的张莉芳(阿芳)在婚纱店工作,男友Edward是另一家婚庆摄影工作室的老板,两人同居已有时日,相处的日常也像是夫妻。阿芳是个称得上懦弱的女人,看了一眼乌龟,店主误会她要买,她也不再计较,付了钱就走。Edward是个很传统的男人,他嫌她衣服领口太低,又想扔掉她的超短裤。他的妈妈也是一样,不由分说就带人进来看房子,吓得她赶紧抓起连帽衫,才不至于被外客看见家常睡衣。选房也是如此,她本来心心念念要离开太子的旧楼盘,结了婚就搬新房,但无奈自己积蓄不够,又被男友一句「那就不用搬家了嘛」堵了回去。

阿芳的生活好像一切女性的困局,话到了嘴边往往没说出口,只是撇撇嘴——反正男朋友是因为爱我,反正未来婆婆要帮我们买房,反正他懒得搬家,反正这世界上的事情总不那么尽如人意,那就算了吧。

看到这里,还以为影片关系的不过是你情我爱、婚丧嫁娶。

可是不然。

阿芳没有告诉Edward,自己曾经结过婚,不是前男友,而是一个她根本不认识的大陆人杨树伟。杨树伟为了拿到香港居留权,委托中介办理结婚,她从中介那里拿了中介费,以为离婚的事之后也会处理妥当,却不曾想中介早已被抓走,而她更是无从联系上她的「丈夫」。好巧不巧,路过转角又遇上了杨树伟,他希望她帮他办妥居留,之后他们便离婚,一切妥帖。

关于自由和婚姻的争论就此掀开。

杨树伟不懂阿芳为何着急结婚,他眼里婚姻仍然是牢笼,是束缚,他向往自由,所以他想要香港居留权,想拿着可以通行多个国家的护照四处游玩。

而阿芳也不明白杨树伟到底为何要居留,说不出结婚是为了什么,甚或可以说,她不明白他所说的「自由」到底是什么。她只知道不可以使用微信,因为会被监听。(我不知道,别问我)

对于阿芳来说,她一直生活在一个「自由」的土地上,却并不清楚自己拥有着旁人羡慕的权利,她如今即将一脚踏入婚姻的围城之中,仿佛要放弃了所谓「自由」,可她到底放弃了什么?

是择偶的可能性吗?她并没有想过要出轨。

是那些反复被吞下的情绪吗?她一直以来都是这样隐忍的。

还是操持家务、生儿育女的家庭责任?她好像也没有细想过。

踏入婚姻,她到底放弃了怎样的自由呢?

杨树伟所要的那种自由,是天高海阔任余飞,是在思想上、通行上都不需要被束缚。这样的自由,阿芳有,她却不知道自己有,她的生活被长久地困在太子,困在金都,困在狭窄的房间里,困在一直漏水的天花板里,困在手机里男友随时随地的信息里,困在男友永远不会摆正的指甲刀里。

杨树伟要的「自由」离她的生活似乎比离杨树伟的要更远。

杨树伟呢?他辗转多年,又投入了十几万,就是为了一纸居留证,他也始终不理解步入婚姻的必要。对他来说,自由是前世的呼唤。

但人世无常。因为女友怀孕,居留证下来得又太慢,他放弃了那一纸居留,决意步入婚姻。阿芳再见到他时,他把旅行箱装满了儿童用品。

阿芳的不自由,堆在生活的琐事里;而杨树伟的自由,也让位给了家庭的责任。

阿芳问:「你不是说结婚就不自由了吗?」

杨树伟说:「不结婚就自由了吗?」

两个人的因缘际会缓缓将「自由」的意涵舒展开来,它被放在两个议题中讨论:一是婚姻,一是体制。

可「自由」到底是什么呢?

是具象的生活琐事,还是抽象的天赋人权?是摆脱束缚,还是承担责任?自由到底是不是那一张居留证、或者那一张结婚证就可以给予或者约束的呢?

影片模模糊糊给的那个答案是:自由,就是不自由的反义词。换言之,如果没有经历过束缚,就难以知道什么才叫自由,也只有不自由的人才会知道自由到底「可以」是什么。所以,杨树伟能感受到的「不自由」和阿芳感受到的「不自由」断不相同。

那么到底什么人拥有自由呢?可能是Edward吧,他是香港人,他还没结婚,就算结了婚,他也是「入侵别人领地」而非「丧失领地」的那一个。但他比起杨树伟来更像一个在所谓「不自由」的环境中成长的人。他的思想并不开阔,恐同、控制欲强,还有处女情结。

影片至此又触及了另一个命题:自由的环境代表着自由的思想吗?

而导演的答案是未必。

影片到最后,邓丽欣独自一人坐上了去福州的大巴,把杨树伟给她的佣金交给了他的女朋友小玫,Edward帮她开了数据漫游,她却关了手机,关了GPS,不愿再做被监视行踪的傀儡。影片似乎有意要说她明白了何为自由,或者,起码她要开始捍卫那些属于自己的权利。她向前走的姿态,好似光明就在前方。

然而,前方就是自由吗?

(文章首发于微信公众号“不等来日方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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