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erenc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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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et's geek and art.

流水落花

了悟「不二」之后的最大一次困惑,或许来自于因为「随机性」而被再次放到了一个被自己判定为「虚妄」的 position 上。不可否认,这个 position 在了悟之前还是具有一定的吸引力,至少是某些“长远目标”的中转站。但是,当连那些所谓的具有吸引力的“长远目标”已经不再有吸引力时,那些途径的中转站又有什么意义。人的幸福不来自于外部的成就,而来自于自己的立志(巴菲特称之为内部积分卡)。当所得并非志向之所求时,又该如何自处?当透彻通悟之后、不被一般人所看重的境遇 A 被一般人所看重的、但却对个人毫无意义的境遇 B 所强制替换时,又该如何自处?

所谓心安即是归处,好不容易将一块荒芜之地耕种出了些许硕果,却又被随机性抛掷到另一块荒芜之地时,又该如何理解这种荒诞与愤懑?是怨怼逃不出“所求非所得”的试炼吗?还是在嘲笑自己所谓的「了悟」吗?又还是说,已经一退再退、不负所求了,只求不受打扰、不求有所成、不求有所得了,命运却还是依依不饶地要用你所摒弃的东西把你拽起来,用辛辣的笔法将你狠狠嘲弄一番?亦如 Michael Corleone 的那句愤恨的 just when I thought I was out, they pull me back in!

我曾以为,这样的矛盾只是在逻辑层面,并不会影响到日常的生活。但我似乎远远低估了它的影响力。这份所求非所得的挣扎、这份无端地将你从打扫好的荒地扔到另一片荒地的毫无缘由,让精神承受着巨大的撕裂,让生活被无味的白蜡所塞满。这些强行涌入的 nonsense,把曾经的欢乐与内涵全部挤压出去、强制性地消耗自己最宝贵的时间和精力。你不得不竭尽全力地去处理这些 nonsense、被这些 nonsense 所摆弄,然后挪腾不出任何的时间与精力投入到你所在意的 something 上。

这份折磨,在其深层次究竟来自于何处?仅仅是所求非所得的愤懑吗?还是愤恨于命运的嘲弄,际遇的随机?亦或是 Kertész Imre 经历被莫名投入到集中营去承受莫名其妙的痛楚后所喊出的「命运无常」?!

我想,其症结就在于「无常」吧。

「无常」是整个人类认知系统所恐惧而拼命抵抗的东西,但同样是悉达多开悟中最重要的东西。它是人世的规律、是森罗万象的法则,是让决策系统变得异常复杂的「随机性」。它是对「不二」的更进一步的细致省察。

如果说在《祛魅:「不二」的学问》中所体会到的「无所住」来自于不再「住」宏大层面的痴念、不再构建无谓的理想、不再构建无谓的人生期待。那么在「无常」所导致的生活琐碎中所体会到的「住」,则是在更细微层面的了悟:不「住」于日常中的某个细节组合,不「住」于日常中的欢乐时光,不「住」于悲痛岁月,不「住」于一段情思,不「住」于一段孽缘,不「住」于任何你想珍视、想要抛弃的瞬间,而是像「流水落花」一般,无所住、自然流淌。

能够接受稳定环境下充分的学习时光,却无法接受无常所带来的名利的动荡,这同只能接受熊市的遍地便宜货却不能接受牛市的繁华又有什么差别呢(当然,更多的普通人是反过来的,更加执念于牛市的繁荣,而不是熊市的冷落)?

对这种「混乱」的恐惧在于潜意识里认为它「不会结束」,可没有什么东西是不会结束的,它们都受「无常」摆弄,也终归会消逝。

「绝望,和它的反面(盲信)一样,都是相信『恒常』的结果。」

如果你相信,好事情不会一直持续,那你为什么偏要相信坏事情就会一直持续呢?表面上看,后者是对前者的谦虚或者自我催眠,但事实上,这是逻辑中的矛盾,都是对「恒常」的偏执,而没有通悟「无常」的真相。

拿到什么牌就采用什么相应的策略,如是观之,如是而已。如同不执着于 Java 的技术栈,在耐心的学习中依旧能够体会到 nodejs 的不同与熠熠生辉。重要的不是拿到什么牌、不是对某一种局势的牌面产生执念,而是有能力挖掘出、领悟到每一种「牌面组合」所产生的独特内涵。

每一种牌面所具有的独特内涵必然无法被其它牌面组合所提供,你会在每一种特定组合中体会到、洞察出真正的独立特性的东西。而我们所需要做的,就是能够对所有的牌面组合一视同仁,不执迷于任何一个组合,而是能够静得下心、耐得下心去探索每一种组合的独特内涵与启示。

有时候,我们会自主地去改变不同的牌面组合,但事实上,时机不一定成熟。而又有时候,是「无常」在帮我们改变手中的组合,我们却无法接受变化、顺势向前。

其实,谁换牌面都一样,更何况是那股你完全无法控制的「无常」力量所逼迫的换牌。那么,「不执著于任何组合」就是我们的自我保护和自觉。能够用智慧看到每种组合的独特内涵并静心研究,才是应对「无常」的正确态度,才是能够在「无常」中找到乐趣、找到幸福的处世之道。

「既往不念,纵情向前」何尝不是对「无常」的应对之道?不对「过往」的任何一种「组合」产生执念,而是能够热情投身于新拿到的研究样本(组合),能够真切知晓、认同每一种组合都有它的独特内涵与启示,而不是天然地歧视某一种组合。

「无所住」才是对「无常」的刻画,它让你像「流水落花」一般自然流淌、不拘束、不停滞于任何一个流淌的瞬间,而这才是面对「无常」的正常姿态。纵情投入于每一个时刻所接收到的每一种组合,不「住」于任何过往、不「住」于任何组合、不「住」于任何期待。此时,面对/驾驭所有「无常」的能力才会生长出来(而生其心)。

如果在「无常」中你失去了行动能力,那么你只能以“卧床”的姿态成为学者。当你遭逢冷遇,也就只能/可以以洞察世事的姿态来分析和考虑问题。而当你被冠以名利光环,你也就只能/可以使用 leverage、使用虚张声势来扩大影响力。

你既不应对冷遇时的头脑清醒产生厌恶和眷恋,也不应对盛极权势而产生迷恋或者恶心,应该等同视之,跟随无常的境遇去探索、用好那一刻的内涵与作用。

正如同,当你以桌子的形态而存在时就扮演好桌子的角色、提供桌子所能提供的价值,当你以火箭的形态存在时就发挥对应的科学价值,不对任何一种形态产生眷恋、也不对任何一种形态产生反感与排斥,无所住地应对无常的每一刻。

黄伟文在 Eason 所演唱的《落花流水》中写到:

流水很清楚惜花这个责任

真的身份不过送运

这趟旅行若算开心

亦是无负这一生

水点蒸发变做白云

花瓣飘落下游生根

淡淡交会过各不留下印

情思也罢、际遇也罢、友情也罢、亲情也罢,在其根本处都逃脱不了「无常」的侵蚀。这并非什么悲观乐观的视角,只不过是冰冷的客观规律,不以任何人的意志为转移、不以任何人的悲喜视角而转移。我们所能做的,就是在「无常」所流淌到的某个瞬间,去做好这个瞬间的角色、体悟好这个瞬间的内涵,然后又被继续流淌进入下一个陌生的、未知的瞬间,再一次去扮演新的角色、体悟新的内涵,如此往复。不住相、不住因缘、不住瞬间,每一个瞬间都是一期一会,每一个瞬间都不该执念、不该有所住。而强制违背「无常」、违背流水落花的一厢情愿,只会让彼此、你我、天地的关系,从层次丰富、底蕴深厚的艺术品沦为无趣乏味的三流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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