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馬
鹿馬

希望能在一个免于恐惧的环境下畅所欲言,且保证一定的讨论质量。尽量不仅仅做就事论事的争论,努力走从现象到概念的思考路径。

当吃财政饭的人越来越多——中央帝国的财政密码

当高墙出现了一丝裂缝,而且越来越多的人还要倚靠着高墙吃饭,垮掉是迟早的事。

最近中国发生了太多的大事,多到我都不知道要从哪里说起。虽然这些事情的恶劣程度绝不亚于任何在烧烤店被打的事件,但可能由于恶劣影响过大就被舆情审查特别照顾,导致没有形成与之冲击力相对应的社会讨论和传播,但是大多数人不知道并不等于没有发生,最近一连串的事件,让我看到了高墙开始出现一丝裂缝。

先来看河南。

河南村镇银行暴雷,涉及到的金额约400亿,数十万储户无法取出自己的存款。为了防止储户维权,政府给这些人精准地强行赋“红码”,就这样储户们强行被变成了高风险的防疫对象,利用防疫健康码限制他们聚集起来维权。然而他们最终还是聚集了起来,出现在郑州的中国人民银行门口抗议。结果并不意外,政府出动不穿警服的“维稳力量”,对人群进行强行驱离和殴打。这件事也许是当今中国荒谬性的集大成者——存在银行的钱说没就没,一觉醒来变红码,要回自己的钱还要被打。

又是河南。

在郑州720大水一周年之际,民众自发地在当时发生内涝事故的地铁站和京广路隧道附近献花,对遇难者表示悼念。然而,花店老板却受到来自公安的警告,被要求不得卖花给要纪念郑州大水遇难者的人。看到这条新闻,我真的惊叹于维稳系统的细致周到,连这种事情都要提前布局。

还是河南,但不仅仅是河南。

全国多地烂尾楼业主发表声明,表示如果烂尾楼不动工交付,就要集体停止还贷款,发表声明的停贷声明的楼盘目前已经达到250个以上。这件事说到底是监管机构默认银行和开发商的违规操作导致的——本来应该放到监管账户用于确保工程完结的款项被开发商挪用与其他楼盘的开发和经营,而政府监管机构却给这种违规操作大开绿灯。由于影响范围过于巨大,处理不好会引发系统性金融风险,逼得政府不得不出面来解决。这一次,如果像往常那样强力维稳,不仅其成本将会无法估计,而且不一定奏效,毕竟房子对于大部分中国家庭来说几乎是生活的基础和大部分财富,生活都没了,要征信干嘛呢?这时候,解决提出问题的人的成本已经远远超出了解决问题的成本。

镇压群体性事件,监控社会,动态清零,防止系统性金融风险,这些都需要消耗大量财政资源,而财政状况决定了一个政权是否能够有效控制社会,特别是集权体制的大政府,财政状况往往决定了政权的兴衰,政权的轰然倒塌的背后往往是财政的枯竭。

这是有先例可循的。

古代中国的财政

这让我想起之前看过的一本书——《中央帝国的财政密码》,作者郭建龙。虽然这算是一部历史通俗读物,但我认为其中的观点很值得我们借鉴来看待当今的问题,作者自己也并不避讳这本书的对当代的现实意义。虽然时代变了,现代政府有了古代政府所没有的金融手段,有了更多化解危机的腾挪空间,但只要中央集权政府的性质不变,只要它不受约束,只要它的目的还是尽可能多地控制社会和从社会汲取财富,那它底层的逻辑就不会变。

墙内的书,现在还能看

作者指出,现代中国的财政体系的三大支柱:国有企业,土地公有制,金融垄断,其实并不是什么社会主义带来的新鲜玩意儿,这些看似很具现代性的东西在中国古代也能够找到与之对应的政策——官营经济,土地制度为基础的税收,货币发行权的垄断

不同的在于,古代官营经济主要指的是盐铁专卖制度,而国有企业所垄断的范围要远远大于古代的官营经济;古代用土地生财的方式主要是农业税,而当今中国的土地是拿来卖给开发商(准确的说是转让使用权而不是所有权)换取土地财政;古代金融垄断仅仅是政府垄断货币发行权,而现代则是垄断整个金融系统。

说完了钱从哪来,我们再看看钱去向哪里。作者提出了古代财政的两大黑洞——官僚系统不断膨胀的造成的巨大开支以及战争爆发带来的巨额军费开支。前者让统治机器开动的成本越来越高,后者往往是压垮王朝的最后一根稻草。

三大支柱和两大黑洞的关系是什么呢?平常靠从土地收税养活官僚集团,官僚集团膨胀之后钱不够用了就搞盐铁官营谋取暴利,碰上个内乱或对外战争钱又不够用了,就用行政命令滥发劣质货币从社会榨取财富。当三大支柱无法填补两大黑洞,这个王朝就离垮台不远了,因为它已经失去了控制社会和官僚集团的财力。

当今中国的财政黑洞

古代财政支出的两大黑洞是官僚集团的自我膨胀和战争。前者正在发生,后者发生的风险越来越大。我认为当今的中国还多了一个更大的黑洞——常态化的维稳。不仅如此,疫情以来的中国的动态清零政策正在成为一个新的财政黑洞。

· 想吃财政饭的人越来越多

先说正在发生的黑洞。今后吃财政饭的人将会越来越多,这几乎是一个高度确定的事。在青年失业日趋严重的当下,青年人早就没有前几年的意气风发,居然刮起了一股“厅局风”,开始把进入体制内当成“很酷”的事情,开始不加掩饰地崇拜公权力和党文化。而那些没有进入体制内的年轻人,那些自以为掌握了马克思主义真理实则只是崇尚暴力的人,则在意淫自己是“工人爷爷”,在键盘上疯狂发泄对资本家的仇恨,在脑内把资本家们全部“吊路灯”。

在这种氛围下,资本家不好当,打工人也不好当,年轻人决定进体制内其实是理性选择的最优解。而迫于青年就业率的压力,政府也倾向于吸纳更多的人进体制内,那么不创造任何财富的吃财政饭的人必然越来越多。当经济越不景气,年轻人就越倾向于躲进体制内,那么这个队伍就会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直至到达财政能负担的极限。

官本位国家公权力的人从来就是人生胜利组,但如今正在变成唯一的人生胜利组

· 另一个吃财政饭的庞大群体——不断膨胀的维稳力量

另一个正在发生的黑洞是不断扩张的维稳力量。一个中央集权政府,天然就有对社会更深层次控制的动机。然而现代极权政府与古代的中央集权不同的是,它并不满足于“皇权不下县”,它要做到的是尽可能掌控到每一个人的方方面面。而且,如今的科技提供了技术上的可能性。经济越不景气,维稳力量就会越不断扩张,没有编制的辅警,协警,舆情引导员(高级五毛),以及最近几年激增的“网格员”,各种五花八门的维稳力量将会层出不穷。社会矛盾越尖锐,维稳系统就越需要人力去填补五花八门的职位。

· 无休止的动态清零

一遍又一遍的全员核酸,一个又一个的“志愿者”大白,一轮又一轮的封城封控,这种动态清零的政策在客观上确实极大地加强了公权力对个人的控制,但是这种做法最终是要付出极大代价的。动态清零是要不仅是要耗费大量财政的,更糟糕的是这种防疫政策对经济和社会信心的打击也是巨大的,羊毛总是要出在羊身上,税源的萎缩也许是更长远的负面影响。当然,领袖算的可能不是这个账,他算的是他有生之年自己的政治利益最大化这本“总账”。

· 可能发生的巨大黑洞

首先是战争。说到可能发生的战争,想必不用我多说了,在最可能发生在台海。不论是反对还是支持战争的中国人,大多都在这两年舆论环境的浸染下接受了台湾近几年很可能发生战争这一论调。可以说民间的舆论准备已经加速开动起来。我无法预测武统台湾会不会发生,也无法预测在什么时候会发生,但如果真的发生,不论输赢,这场战争必将成为无尽的财政黑洞。或许军费的快速扩张已经无法抑制,要么接受他继续吞噬财政,要么想办法变现——就像当年的日本一样。

其次是经常被政府提到的系统性金融风险,说的直白点就是房地产大面积的债务问题总爆发。这次烂尾楼业主强制停贷已经暴露出了大范围暴雷的风险。到时候对于政府来说,必须做出选择,要么拿财政填补黑洞,要么放任暴雷,然后陷入维稳产生的财政黑洞。无论哪一种选择都是要花钱的,就算可以和之前一样靠举债维持财政,但是债务并不会凭空消失,到了那个地步也没有人会愿意接盘让你转移债务。选择的唯一意义在于比较——是解决问题成本更高,还是解决提出问题的人的成本更高。

应对财政困境

当然,政府也不是不懂财政的重要性,他们比任何人都了解正在发生什么。本着稳定压倒一切的原则,为了应对更多的群体性事件和社会突发事件,为了尽可能降低维稳成本,容我在这里妄加猜测一下政府可能做出的反应。

· 对内容的审查更为严厉

对互联网平台提出更高的自我审查要求。这样既可以把维稳成本转移到商业公司身上,又能从源头上减少发生群体事件的可能性。比如,郑州储户维权这么大的事情,在网上的产生的讨论却不成比例地小。大多数人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在网上也就掀不起讨论,也就隔绝了声援维权的力量,这便于孤立维权储户,把他们定点清除,防止影响的扩散。再比如,互联网平台和媒体会变态一般地审查内容,以至于简体中文会被扭曲的不成样子。看看《星星点灯》改歌词的事件就知道了,媒体可能会受到来自党政宣传部门的“亲自指挥”,敏感词库越来越大,甚至到最后敏感词这种消极审查已经不能满足需求,平台方要主动地把内容修改得更正能量。

· 雇佣更多非编制人员,包括黑社会

这个其实早就是进行时了,现在的辅警协警等临时工合同工性质的力量被大量运用到维稳当中,他们工资相对低廉,也方便根据需要随时增员或裁减。但是当政府穷到发不出真金白银还要找人做"脏活"的时候,深化与地方黑社会的关系将是一个选项。其实在地方县一级政府的暴力机关与黑社会的暧昧关系早就不是什么新鲜事了,然而当没有真金白银的时候,地方政府就可能用权利寻租的方式收编黑社会——让本来非法的东西不被追究,在可控的范围内与黑社会分享暴力,也就是说让黑社会体制化。但这样一来,这个体制会无可避免地走向黑社会化。

· 防疫与维稳的统一

防疫与维稳的边界将会越来越模糊。虽然这次河南给维权者强行赋红码的当地政府官员遭到了处分(注意,仅仅是处分,普通人伪造健康码可是要被法律制裁的),但是这种做法其实已经暴露了今后防疫系统的最终归宿——给维稳的升级迭代提供解决方案。并不是说疫情过后防疫手段一定会常态化,而是防疫系统对社会的成功控制让维稳系统看到了升级迭代的可能,至少在技术上对社会全方位的监控在技术上是可能的。甚至防疫系统所留下的组织形态会直接融如维稳系统——大白们脱了防护衣,就可以被吸收进社区维稳系统,今后志愿者将不再仅限于“朝阳群众”,而是千千万万曾经的防疫志愿者,他们是比编外人员更廉价的维稳力量。

普通人如何应对

最近“润学”(=run=移民跑路)的兴起其实已经能够说明问题了。如果有条件的话,单就跑路的意愿这一点来说是不断升高的。到底要不要润呢?每个人都有一本难念的经,没法给出统一的答案,我只能说如果你真的无法继续忍受当今墙内的环境,并且做好了适应新环境的准备,且有行动的决心(决心真的很重要),那润出来不失为一个好的选择。然而,我并不认为讨论润学的大部分人会真的付诸行动,大多数人或是观望,或是仅仅在宣泄焦虑。

如果选择留下,在不断恶化的社会环境下能做点什么呢?自保的手段我就不多说了,这个每个人自己最懂。如果说你想为快点结束这个愈发窒息的环境做一点贡献,我倒是有一些天真的想法供各位参考(没有调查,纯粹瞎逼逼)

首先,不要接盘,少投资,有特别是房地产投资。这个不仅仅可以避免个人陷入财务危机,一旦房地产景气持续恶化,土地财政就没有办法继续玩下去,地方政府就少了很大的财源。当体制内的人都要停薪减薪,维稳的力度将会大大减弱。

第二,在个人安全的前提下尽可能消耗互联网舆论审查的资源。该维权就维权,多关心一下别人的遭遇,你的每一个转发,你的每一个评论,你的每一个敏感词都在消耗着审查资源。

第三,消极应对。凡是关于维稳的,能不配合就不配合,能少配合就少配合,消耗基层的维稳力量。不论基层人员维稳人员跟你抱怨他有多不容易(如果你或你家人就是这样的维稳人员,就当我没说),请记住维稳并不是你需要他做的工作。作为被“服务”方,你不应有任何道德上的包袱,因为基层的辛苦不来自于你的不配合,而在于他所在的体制的压力。或许他们会说:我只是个执行任务的螺丝钉,不要难为我。我的回答是:就算是个螺丝钉我也要能磨损就磨损,能让他加班哪怕一分钟也不放过,又不是我逼你吃这口饭的。

结语

国家机器的运转离不开财政,不受约束的中央集权体制天然会尽可能扩大官僚队伍去控制社会,而为了养活越来越庞大的官僚体系,又不得不尽可能多地从社会汲取财富,当社会不稳定因素越来越多,需要用于维稳花的钱也会越来越多,当财政收入无法弥补财政支出,这个恶行循环就会不断加重最终导致对社会的失控。而防疫动态清零政策,系统性金融风险,不断膨胀的军费和未来可能到来的战争都将加速这个恶性循环。

我并不是“中国崩溃论”的鼓吹者,然而,当这个不受约束的中央集权体制几乎已经没有什么自我修正可能,他只会朝着更加危险的方向狂奔下去,不会回头。它不崩溃,最终崩溃的将是整个社会。

CC BY-NC-ND 2.0 版权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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