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研究的“练习”

博士入学第二年，我参加过Joe的一门课，名字叫做作为研究的“练习”（practice as research）。这门课里面有不少小作业，有一个我印象比较深刻的，是让上课的同学们结成对子，互相观察对方的“实践”，或者说“练习”（practice）。其实练习在生活中无时无刻不在发生，它往往和我们的职业、工作有关，但又不至于此。比如说，如果我是一个作家，我的“练习”（或者说，“实践”）可能是写作。如果我是一个跳舞的人，我的练习可能是跳舞。但这是一种非常粗浅的解释方法，如果我们近距离、仔细一点看，我们每个人的练习都包含远远大于职业的部分，并且涉及很多在日复一日的练习中，身心慢慢形成的习惯。

最近写完第一篇资格考试论文以后，身心都病了一段时间，借由和一位本地针灸气功治疗师的合作，我发现了自己许多根深蒂固的模式。最主要的一个，是一种非常用力做某件事（即用力过度），在结束后崩溃的循环。我的生命里第一次发生这个循环，是高考之前的一次生病。当时家里找了一位从事中医治疗的爷爷来帮助我，他和我说，“你学习太用力了啊”。现在回头想，那时候这个模式就已经在提醒我做一些习惯上的改变，但是我并没有看清楚。只是随着疾病康复就忘了。第二次用力过度后生病，是本科毕业的时候，终于克服各种困难毕业了，论文、申请、准备毕业晚会都做完了，人放松下来以后，就开始发烧。烧了一个多星期，去医院一会说是病毒性流感、一会说是细菌性感染，还没有想清楚医保的事，就这样乱七八糟治了一路，最后身体以发寻麻疹结束了它的排毒过程。整个过程走下来，我感觉浑身轻松，好像整个人和宇宙本来的“流”（flow）又重新连接上了。第三次的模式循环，出现在硕士毕业，当时是秋季，但我需要搬家、在美国的一家幼儿园入职一个新的实习工作等等，适应过程花了很大力气。我又一次对自己苛刻要求，最终以不明原因的重复发烧病倒、回家休息。中间有一些时刻，我对自己症状的处理也不太妥当，没有留出时间和空间给身体恢复，而是用药物压制，过后真的有一种元气大伤的感觉。那一年，我25岁。感觉上是身体能量开始感觉精力不如以前、但却还是够用，只是身体在提醒我，“慢下来、注意我！”的一个转折。第四次模式循环，是去年夏天田野结束的时候，途中一波三折去了不少地方、这些地方气候不一，最后就病得连说话也觉得耗气了。最近是第五次，我终于回头整理了一下、并且问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感觉有可能是小时候生长的环境比较困难，所以养成一种拼命做事就能忘掉烦恼、改变自己的命运的想法（比如说，努力做事就可以得到更多机会等等），本质上这也是一种过去曾经管用、现在已经不适用、甚至有害的应对机制。

现在回头想，Joe的这门课说的是这样一回事，就是我们需要慢慢对自己在做什么、用什么样的方式在做有一种自知的觉察力。最近我参加一些线上的冥想课程，再借由自己生病、和治疗师合作康复、和元沅等朋友交流的契机，感受到一种新的和身体的关系。而做出调整的动力，不但在于恢复健康、也在于顺应天时、活出真相。具体的感悟有两点：

第一是身体是一个非常灵敏和珍贵的器皿，正像阿迪亚香提（Adyashanti）在一种存在的革命《A Revolution of Being》的课程里说的，我们的本来面目（True Nature）在每时每刻都和我们有链接、甚至在和我们沟通。如果我们能把注意力放到对本来面目的观察上，就会有一种新的存在方式。而本来面目和我们沟通的方式，经常是非言语的，经常是通过一种直觉的感受（Intuitive feeling）。当然，本来面目也有其他的沟通方式，比如图像、梦境等等。它的语言需要我们每个人在自己的经验里亲身体验和摸索。过程中，他提到的有一个练习让我印象深刻，这个练习让我们回想一个最近让我们自己感觉触动到“灵魂”（soul）的语句、图像、愿景或者其他事物，然后去感受这种被点亮的时刻在我们身体里留下的感受，最后放开这种感受，只是在自己的存在之中休息。我当时用的是“种一个中国花园”这种愿景。我慢慢感觉自己在感知真相不同的、丰富的层次，虽然它可能是介于物质与非物质之间的存在，它同时也在指导我们在世界上需要做的事。所以，总结说来，我的第一层新“练习”是慢慢多在自己的本来存在（True Nature）之中休息，熟悉自己的直觉感受、去按照直觉所来的信号生活和做事。

第二层的新练习，大多数是关于身体。我做学术写作和阅读，过去经常是在用一种和自己的身体断连的方式在做。阅读的时候，我身体的感受经常是，气血都往头部涌，不久我就开始感觉头重脚轻，好像自己是没有身体的，我会用很高的强度想一些抽象的概念，或者同时和在阅读的资料互动、一起思考。我意识到这种方式不可持续。所以借由元沅给我推荐的杨定一所写的结构调整、螺旋舞等内容，我开始优化自己的身体感受。具体来说，包括了早晨拉伸、傍晚锻炼、白天做事过程中休息停顿和注意自己的身体感受这三项新练习。通常在早上醒来之后，头脑的想法比较少，而身体的感受比较敞开。今天早上醒来之后，我感觉到自己的背部有很多压力和紧张，所以就去瑜伽垫上拉伸和释放了一会。现在一天之中，晚上5-7点，是我做身体练习的时候，大部分时候我选择散步或者边散步边听书的方式，配合一些身体的拉伸，比如看结构调整的视频、做一些瑜伽、和树或者大地跳舞等等，有时也会跳一会绳。这个星期，我所探索的是，在一个写作的过程中，如何保持对身体的觉知，比如我虽然在用脑，但我在阅读的时候，身体的姿势、感受、呼吸是怎样的，在阅读一段时间以后，我的身体保持了长时间的静坐，是不是需要拉伸或者休息一下，有没有哪里酸痛。随时都要记得呼吸（breathe）。杨定一在一个视频里说到，这些随时做、轻松做的结构调整，是和刷牙一样重要的练习。想到自己从忘记身体直到用力过度、生病的循环，我觉得他说得很准确，如果牙齿需要随时的照顾，身体的其他部分也是如此。

这种新的写作方式和身体感知和高强度的思考怎么平衡呢？这是我现在在探索的。第二篇论文我才写了一个开头，基本上是用我在这里写感想的方式，用感受、感觉和带感觉的思考在写，暂时还没有看很多的文献。我想要先把直觉感受都写下来，然后看看怎么能同时注意身体、还能完成论文，在身体和大脑之间搭一座桥梁。

有时我很想问问其他在写论文的人，你们写作的“练习”是什么样的呢？你的身体姿势、身体的各个部位在哪里，你的感受是怎样的。如果有哪位写作者能保持长时间的写作且身心健康，我非常有兴趣对ta写作的“练习”做一次观察和模仿，以此来修正我自己“练习”的方式。

我想，这就是对习惯的优化和同伴的力量，这些都是Joe的课程原本所想要教授给我们的元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