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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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理并不普世

国学大师为什么斗不过一个宦官?


西汉有个“国学”大师。

 

而且还是“国学”当中,据说水最深的那一块里的大师。

 

他是搞周易的。

 

此人叫京房。

 

其实他本来姓李,因为他太精通易学了,觉得这套学问里,包藏了天地之间全部的奥秘,就真学、真信、真用。

 

他捧着易,推演了半天,觉得还是改姓“京”比较好。

 

于是,就京房了。

 

他是当时一位“国学”老人焦延寿的学生。

 

焦老对他有个评价,大意是,我这个学生啊,学得挺好,但他最后倒霉,也正是因为学得挺好啊。

 

“得我道以亡身者,京生也。”

 

这话一听,就像个大师说的。

 

易学博大精深,京房尤其长于“灾变”这个方向。

 

简单地说,就是他能看着天气,“以风雨寒温为候”,来搞一些预言。

 

据他的学生们讲,都挺灵的。

 

“有验。”

 

京房说,这么好的东西,难道是让我们坐着扯的吗?

 

意思是,得拿去治国,得照看天下呀。

 

于是,他就经常发表些议论国事的文章。

 

当时的汉家,经过了武帝的大略、宣帝的调整,到元帝这会儿,已经是很多事了。

 

所以,大师不愁没说的。

 

元帝这人呢,也有意思,“好儒”。

 

打做太子那会儿,就迷这个。

 

有时候见他爹老是用“刑名”办人,居然还谏,说要不要“仁政”一下啊,古书上曰...

 

结果就被宣帝骂。

 

宣帝说,傻孩子,快长大。“汉家自有制度,霸王道杂之”,你瞎扯什么古书上曰呢?

 

要灵活!

 

虽然经此庭训,但元帝坐上那个位子后,似乎全忘了。

 

或者,干脆就是手艺不行,即使没忘,也还是那样。

 

元帝一读京房的文章,再一咨询身边一些儒学干部,立刻惊讶了。

 

元帝说,这是大师啊,怎么还在下面呢?快快快,发展进来,到朝堂上聊。

 

“天子悦之,数召见问。”

 

当然,咨询最多的,可能也还是他祖宗文帝“不问苍生问鬼神”那种。

 

但京房抓住机会了。

 

聊着聊着,就拐到了朝政上。

 

大师嘛,不善拐,焉得称大师?

 

京房说,陛下,您看最近这几年的天象,您觉得怪不怪啊?

 

元帝说,据报,是有点怪。

 

京房一拜,陛下圣明,朝廷出问题了。

 

元帝说,大师你别吓唬朕,问题严重吗?

 

京房:陛下别急,臣有大招。

 

元帝:卿快讲。

 

京房:陛下别急,先分析下原因。

 

京房问了元帝一个很扎心的问题——

 

陛下,您觉得现在这个队伍怎么样?

 

元帝说,这个,呵呵,大师,你让朕怎么说呢,呵呵。

 

元帝的意思是,他妈还能怎么样?当然就是那个样了。但,我又能怎样呢?把他们全砍了吗?

 

元帝一叹。

 

京房立刻说,所以,得整顿啊。臣有一法,名曰“考功”。

 

元帝:考毛?

 

京房一笑,袖出宏论数札。

 

京房的意思是,不能让官员们太舒服了,太舒服了,肯定出事,得让他们动起来。谁不动起来,就办谁。

 

“宜令百官各试其功,灾异可息。”

 

元帝说,好,那就拜托大师为朕设计一下。

 

“诏使房作其事,房奏考功课吏法。”

 

元帝很兴奋,马上宣布召开一次扩大会议。会议地点,定在未央宫温室殿。

 

“上令公卿朝臣与房会议温室。”

 

京房昂然与会。

 

群臣都在心里爆粗。

 

他妈“动起来”。动什么动?这么多年不都混下来了吗?也没什么大事啊。怎么突然搞得这么紧张?

 

他妈的,让老子动。

 

当然,会议纪要不是这么写的。

 

公卿朝臣们发言,一个个都很持重。

 

但共识很明确,就是京大师这一套,断不可行。

 

“皆以房言琐碎,令上下相司,不可许。”

 

说这会不会搞得人人疲惫,甚至人人自危啊?

 

朝臣们众口一词,元帝也不方便硬推了,于是宣布先散会,再说。

 

京房明白,这是众人要搞他了。

 

而他们的头目,就是宦官、中书令石显。

 

京房心道,我通易啊,难道还摆不平一个阉人?

 

于是,就又同元帝聊。

 

京房说,陛下啊,您觉得周朝的幽王啊、厉王啊,怎么样?

 

元帝:还用问?昏君嘛。

 

京房:那他们昏在哪里呢?

 

元帝:古书上不都说了嘛,他们用的人,都是些佞臣。

 

京房:哦,那他们为什么要用些佞臣呢?

 

元帝:大概是因为当时他们不知道那些人是佞臣,反而觉得是贤人吧。

 

京房:那现在人们知道那些人是佞臣了吗?

 

元帝:当然了,古书上都写了嘛。

 

京房:嗯?

 

元帝:哦,因为他们一搞,幽、厉之世就乱了嘛。

 

京房:哦,那要是幽王、厉王早知道,不用那些佞臣,就好了。

 

元帝:早知道,早知道,谈何容易?都是后来才知道。都能早知道的话,世上也就没昏君了。

 

京房:也未必。您看,后来的齐桓公、 秦二世,也知道这些事,但他们自己,不还是掉进同样的坑里去了?

 

元帝:大师,您是在骂朕吗?

 

京房一拜:臣不敢,臣昧死提醒陛下,想一想,您现在重用的,都是些什么人。

 

元帝:唉。

 

京房的意思是,要赶快办石显。办了石显,什么灾异都没了。

 

元帝的意思,则是,好,知道了。

 

“已谕。”

 

京房心里立刻一沉,知道自己可能要赌输了。

 

石显既然号称弄权,又如何不知这一次问对?

 

石显怒了。

 

石显召集自己人,开了个小会。

 

会上,石显说,那谁要搞我们啊,都说说吧,怎么搞他?

 

有同党还有些顾虑,小心劝道,要不讲和?都是出来混的,有什么事不能放到幕后解决?他毕竟是个大师啊,搞周易的,据说很灵,万一他预见到了咱们的每一步呢?

 

同党的意思是,未必好搞吧...

 

石显一笑。

 

意思是,去他的大师,去他的周易,去他的很灵。关键是忽悠住皇帝!

 

石显是这么操作的。

 

他立刻去谏元帝,说陛下,上次大会,群臣皆非,还是陛下一人英明,再不考功课吏,问题就积重难返了,得考,得课,而且,还得往深入了搞。

 

元帝大悦,说卿真这么想?那朕这就下旨。

 

石显立刻跪颂,陛下圣明。

 

一开始,元帝想让京房举荐的几个学生先去地方上搞个试点,而把京房留在身边,以备咨询。

 

石显就说,派学生,还不如直接派老师呢,这是大事,关系全局,学生哪有老师更通呢?

 

这一谏,很好。

 

谁敢拿“大局”开玩笑?

 

于是,元帝就改派京房去地方。

 

元帝的意思是,让大师试出一条路来,天下就靠这个了。

 

诏下,京房呆了。

 

“帝于是以房为魏郡太守,得以考功法治郡。”

 

石显哈哈大笑,心说,傻X了吧?还想“考”我们?先去自己“考”自己吧。老子就在京城等着你的材料。

 

京房现在顾不上什么天下了,他知道,自己得保命了。

 

他开始酝酿思路。

 

离京前,京房恳求元帝,给自己一个特例,允许他到时候,自己来京汇报工作,而不经过刺史之类的常规程序。

 

有些事,怕“中间商”啊。

 

他说得很悲壮,或者,很可怜。

 

“臣出之后,恐为用事所蔽,身死而功不成,故愿岁尽乘传奏事,蒙哀见许。”

 

元帝说,大师不要多想,朕同意就是。

 

不料京房还没出发,元帝又派人和京房打招呼,说也不用搞得太繁琐,还是尊重程序吧。

 

自然,这又是石显谏的。

 

谁又能说“尊重程序”不对呢?

 

京房战战兢兢,上任途中,给元帝写了好几封信。

 

意思只有一个,就是不断地说,陛下,臣观了天气,臣知道,臣这次到地方上搞试点,是凶多吉少啊,陛下一定不要被身边的佞臣蒙蔽啊。

 

“愿陛下察焉。”

 

元帝还奇怪,这大师怎么这么紧张?

 

石显则公事公办地陪了元帝一句:敢是之前没做过郡守的缘故?

 

事情就这样成了。

 

“房去月余,竟徵下狱。”

 

按时间算,大师也没能在魏郡试点几天。

 

京房最后的调查结果是,砍了,弃市,家属流放边疆。

 

有朋友一定要问了,怎么这么严重?顶多不就是个试点失败,考功课吏方案不成熟吗?至于被砍?

 

这个,就是石显做文章的功夫了。

 

原来他弹劾大师的问题,根本没说大师考功不行,只说他去地方后,老是和一个诸侯王的人躲着聊来聊去,这是要干什么呢?是不是在“诽谤政治,归恶天子”啊?要不要查一查?

 

那元帝一听,就派人查了嘛。

 

谁又能说在这种问题上,应该好好“查一查”不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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