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二：泼皮的时机、运气及专业性问题

文学史上，有很多人物形象。

其中一个，叫牛二。

就是《水浒传》中，京师地面上，那个泼皮，绰号“没毛大虫”的。

书上说他“专在街上撒泼、行凶、撞闹，连为几头官司，开封府也治他不下”。

不知是因为开封府不够专业，还是说当日大宋朝地气复杂。

总之，牛二一直活得很兴头。

那天他出场时，是“吃得半醉，一步一颠撞将来”。

这个姿势，虽不至于横着走，但也是非常自信的。

仿佛整个大街都是他家的。

仿佛街上的事，没有他牛二一泼解决不了的。

如果有，那就接着泼。

京师的百姓倒也习惯了，见是牛二，无非一躲。

文学语言夸张，说“满城人见那厮来都躲了。”

还站着没动的，是青面兽杨志。

杨志没有京师户口，很多情况不摸，见群众跑，居然还在问，哎，你们躲什么“大虫”啊？哪来的“大虫”？

这时，牛二已抢到面前，就手把杨志要卖的那口宝刀扯将出来。

故事就开始了。

而结局大家都知道。

那怪谁呢？

牛二有没有可能不死？

这事之前，他已经“泼”惯了。

而比泼惯了更要紧的，是这天，他又已“半醉”了。

所以，牛二这边的博弈状态，是“久泼”+“半醉”。

这是什么感觉？

谁要说他那天是个清醒而理智的流氓，估计牛二自己也不答应。

而杨志呢？

也没好到哪里去。

作为有着光荣传统与家风的将门之后，他如今只混得一个小小的制使，还他妈丢了。

成了逃犯。

听说朝廷开恩，赦了一批，这才又弄了些钱物，回京师，想走走枢密院的门路，好歹再混回部队。

“再要补殿司府制使的职役。”

不料大宋朝枢密院规矩精严，他好一顿买上告下，把东西都使尽了，“方才得申文书”。

买了一个向上级忏悔和表态的机会。

谁知高太尉看了材料，当场痛骂，“把文书一笔都批了”，结论是你不合适，“难以委用”。

杨志整个人都呆了。

他是个满脑子“指望把一身本事，边庭上一枪一刀，博个封妻荫子”的家伙，离开了部队，他能干啥？

去当强盗吗？

其实一瞬间，杨志是想到了梁山泊的。

但很快就被否了。

谁让自己当初和寨上人物喝酒时，又吹过“还要建功，不方便做贼”的牛X呢？

所以，这才要去卖祖传的宝刀，弄点钱，再研究。

所谓“如今事急无措”，是这个意思。

那你说，杨志的博弈状态是什么呢？

往大了说，惶恐。

往近了说，焦躁。

因为在大街上，站了两个时辰，没一个人过来问刀。

他是一边在心里操高太尉，一边卖的。

其实杨志已经很克制了。

他又不傻，竟会看不出眼前的牛二是个“半醉”的傻X？

但他一开始很配合。

面对牛二的语言无礼和动作挑衅，他都忍了。

你要剁铜钱，便剁铜钱。

你要看“吹毛得过”，便“吹毛得过”。

很难说，当时的杨志，没有且拿牛二解闷的意思。

毕竟要卖刀，不管孬好，牛二毕竟又是第一个过来问刀的，顺便做做广告给远处围观的百姓看也好。

京师人口顺嘛，看了，都替我吹吹宝刀。

杨志是肯定不会怕被一个泼皮夺去宝刀的。

倘无此自信，那还扯什么“边庭上一枪一刀”呢？

那就真是要怪牛二自己运气不好了。

细读这部书，不难发现，牛二其实是一个很有原则、很有立场、甚至还颇讲实事求是的泼皮。

他非要一一验证杨志说过的话——他认为是虚张声势的话。

这就渐渐闹到“杀人不见血”的第三步了。

牛二说，行，前面的，算你没吹，现在，你给我看看“杀人不见血”吧。

杨志说，这是形容我这刀“快”。

牛二说，不用扯别的，快杀吧。

杨志说，好，那我们找条狗来。

牛二说，不能虐狗，你说的是杀“人”。

杨志说，不好吧，“禁城之中，如何敢杀人？”

朋友，读到这句，你怕了吗？

杨志的意思大概是，倘换个地儿，比如荒林野店的，杀个人给你看倒也无妨。

这事就僵住了。

牛二非要看杀“人”，说你不杀“人”就说明你撒谎成性。

杨志说，算了算了，你不买刀就走吧，回家醒醒酒，照顾好你自己。

牛二说，操，你果然虚张声势，刀给我，以后这街上没你说话的份了。

杨志心中一叹，见过泼皮，没见过这么不长眼的泼皮，他哪来的自信，竟以为自己能夺得了老子的这口刀呢？

于是就笑说，朋友，走吧，悠着点儿。

牛二不走，放出大招儿——

“你好男子，剁我一刀！”

各位能想象出当时牛二说罢这句的神采与内心戏吗？

大概会是满天风月吧。

因为他就是靠着这个大招儿的“逻辑”，一路碰过来、横过来的。

只是这回，他的运气真的变差了。

这时的杨志，忽然觉得一切都无所谓了，反正今后大概率要玩个大的了，索性就从眼前这个泼皮开始又何妨？

于是，“一时性起”，就把牛二杀了。

不过，不是用牛二自己吆喝的“剁”。

杨志边杀边想，这泼皮也真可笑，估计之前没杀过人吧，“剁”是什么鸟姿势？

要杀人，还要“快”，那得“搠”呀。

杨志确实专业，只要决定动手，绝不拖泥带水。

他迅疾一动，“望牛二颡根上搠个著”。

牛二当即就倒了。

杨志又抢过去，对着牛二的胸脯，“又连搠了两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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