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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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理并不普世

“君欲安归难乎?”


今天读点《史记》。


武帝朝,用过十几个丞相。


这活儿,不好干。


不好干到什么程度呢?


举个例子吧。


有一年,相位空出来,武帝瞅了瞅满朝文武,最后指着公孙贺说,要不你来干吧。


公孙贺立刻趴地上哭了。


意思是,臣不行。


其实,公孙贺背景够硬了,武帝还是太子时,他就做太子舍人,算是老部下。


他还是卫青的铁哥们,卫青发迹前,两人就好得穿一条裤子。


绝对是政治上很可靠的那种。


那他为什么还要这样觳觫辞让呢?


原因很简单。


公孙贺再没见识,也会数数。


太远的,他数不着,就最近这几年,接连几届丞相,都什么情况啊?


乐安侯李蔡,那是李广的弟弟,年轻时还做过文帝的侍从军官,那是什么背景?


没用。干着干着,就查你,一大堆程序等着你走。


李丞相毕竟是军人出身,和李广一个脾气,不愿意被刀笔吏调查,可能也有点害怕狱吏手段,直接自杀了。


武强侯庄青翟,“革三代”,爷爷跟着刘邦打江山,闹“倒秦”、闹“诛项”,根正苗红。


也没用。干着干着,就查你。


庄丞相是官场斗争好手,整死了张汤,没躲过调查,自己在狱中服毒自杀。


高陵侯赵周,烈士子弟,他爹在吴楚七国之乱时,坚决忠于景帝,被楚王砍了。


景帝就说,不能让烈士的鲜血白流啊,便亲自把他发展进来,还给了个侯爵。


后来,景帝把赵周留给武帝,说这人很可靠。


也没用。干着干着,就查你。


一查就下狱。


赵丞相窝在牢房里,一开始还想着把自己的问题说清楚呢,后来一看,觉得没戏,再说下去,倒显得自己混了一辈子朝廷,到了反混成个“在政治上不成熟”。


那就没意思了。


于是,他也自杀了。


这就数到了上一届。


上一届倒还好,虽然被骂过,被吓过,也被调查过,到底没死。


准确地说,没意外死。


算是老死在家中。


可公孙贺也知道,那是人家有自己的高招儿,自己根本学不来。


此人就是石庆。


老革命石奋的儿子,“革二代”中人缘最好的家伙。


石奋那还了得?


景帝亲切地称之为“万石君”的老前辈。


十五岁就跟在刘邦身边。


伟大的高皇帝对他只有一个评价,“恭谨无与比”。


意思是,一个久经考验的、忠诚的沛公主义战士。


万石君最重视“恭谨”的家风,石庆则传承得最好。


他以前做太仆时,有一次给武帝驾车,武帝坐在车里问,这次用了几匹马呀?


石庆立刻挨个数了数,反复确认,然后才举手恭答,“六马”。


就这么小心。


就这么陛下之事无小事。


就这么不敢犯错。


做丞相后,又十分知趣。


不该问的,绝对不问。


该问的,更是绝对不问。


也就是说,以配合为主。


反正武帝自己英明,身边也不乏得力的肝部,“事不关决于丞相”。


他这个做丞相的,用司马迁的话说,“醇谨而已”。


老老实实得了。


别让那个位子上空着就行。


空着没人,显得汉家制度不规范。


就这样小心翼翼,最后还差点翻船。


那年,关东出了点事,闹出了“流民”,据说人数还不少,朝廷公卿私下都议了起来。


武帝就很不高兴,觉得这些人都他妈得查一查。


石庆自己当然没参与这些活动,但觉得自己毕竟是所谓“百官之首”嘛,先做点自我批评,总没坏处。


于是就上书自我批评了,说这事,虽是有些人乱讲,我也有一定责任,陛下不忍心罚我,那是陛下仁厚,我自己却很惭愧,等等等等。


最后表示,愿意辞去丞相之位。


“愿归丞相侯印,乞骸骨归,避贤者路。”


让更合适的同志坐这个位子吧。


不料武帝立刻不悦了。


武帝说,好,你要辞职?你什么意思?


现在事情这么多,正是需要朝廷有所作为的时候,你要辞职?


好,之后呢?


你他妈是丞相啊。


你都撂了。


“君欲安归难乎?”


你他妈是想撂给谁呢?


撂给历史吗?


石庆吓出一身冷汗,立刻反应过来。


从此再也不敢提辞职的事。


就这么一直无所事事地干到老死。


公孙贺心说,这他妈得是什么日子啊?


他趴在地上,数完了三死一哆嗦的四位“前辈”,哭得更诚恳了。


武帝管这个?


怎么?这么点担当都没有?


武帝要生气。


于是,公孙贺眼含热泪,上任了。


当然,公孙丞相最后也没逃过去。


他是和自己的儿子一起死在狱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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