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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注第三部门、公民社会相关研究

病毒与人类 寓言三则(其一)

其一 穿越


马修是一位宇航员。在失业好久后,他最近开始做恢复运动了。原来的领导联系他了,很快会有一个大计划等着他参与。做好准备是必要的。


从病毒最早传播开始,十年后的今天,似乎浪潮总算过去,掀不起任何波澜了。哪怕再有人因病毒死去,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人总是要死的。世界变了。现在已经无所谓什么复发了。人总是要吃饭、要祷告、要做爱的,不那么需要的事,可以不做。

比如,出门未必是必须的,可是钱还是要挣,于是可以在家里挣。

但是,也有不怕死的人,会从事出门、社交这样冒险的活动,政府也懒得限制了。既然可以冒出门的风险,那么,那些更有冒险精神一些的事业,比如,马修的本行,也开始逐渐获得支持了。总还是有一些财阀,愿意支持冒险家的。

在与病毒打交道的长期过程中,政府已经试了各种办法。有很多办法被证明是有效的。不过,无一例外的,那些有效、无效的办法,最终都被人们放弃了,理由并不是无效。

而是,太久了,实在太久了。不是一个月,不是两个月,不是半年,也不是一年。

反复了几次之后,人们总算放弃了。奇怪的是,看起来,事情并没有变得更糟:虽然自由被交还给每个人了,但人们却打算用它来做与以往不一样的事儿。宅,没有什么可被诟病的;哪怕胖呢,也都不是罪过了;再说,众人做直播,安能辨其胖瘦。

也还是有人出门的,他们会不会得病,会不会死呢?那也是他们的自由,人们已不太关心了,不过,似乎真的也并没有太多人得病,太多人死。

虽然人类的死亡率变高了,但病毒的致死率变低了——它们之间也在相互适应。

人们已经不再期待有一个结束了。又或者有什么已经结束了,有什么已经开始了;总之变化总是那么平滑无缝。


现在再说马修吧。他已经练了两个月了。上午体能训练,下午熟悉操作,每周三次进入失重实验室,做适应性模拟。训练当然是枯燥的,但这让他想起了十多年前那个追逐梦想的年轻自己,也是一样地挥汗如雨,只是少了十年电视番薯攒下的肚腩。他又有动力了。又或者说,其实他一直都很有动力,他总是觉得自己还能在绿茵场上驰骋,一切都没有变——虽然,他因痛风而肿起的脚踝总是那么敬业地在提醒他记得自己的年纪。

马修的动力是没有问题的,让他就这么练下去也没有问题。但最近让他睡不好的,是领导的那份神秘感。马修有着丰富的经验,不然领导也不会第一时间就联系他;马修也想,自己离开地球去做任务也不是第一次了。不过这次领导似乎神秘兮兮的,比以往更神秘,好像这次任务有什么特别似的。马修太想知道关于计划更多的信息了,哪怕多一点点呢。领导不是第一天认识自己;马修想,他了解我,不该这么一直吊着我的胃口,这让我觉得空虚,一觉得空虚就会想要填满它,如果不是用信息的话,那就只能用食物。

是的,这么做会让我因为好奇而吃得更多,从而影响训练的效果。对,就用这个理由,是时候向他反映一下这个问题了。

于是马修拨了领导的视频电话。“别卖关子了,大哥!”——马修在脑子里设计了对话,这是第一句话,他准备这么说。


嗨,马修。我早就想到你会打来了。比我想的还要晚几周呢。不不,我们一开始就没打算瞒你,只是,只是我们还没有彻底想好这个计划而已。

还有一些关键的计算没有完成,一些关键的细节。

风险?当然有一些风险,比以往那几次的风险要大一些。不过,你不是那种因为风险就改变选择的人吧?哦,当然不是。我了解你。不管怎么样你都是会去的,哪怕风险大一点,这就是我们为什么会选你的原因。哦哦,你的经验当然也是考虑因素,对,我们看重你的经验。

你想知道更多的信息?好吧,跟你说也没关系,我们并不是有什么顾虑,只是不想你也和我们一样为此而伤脑筋,每天因为想得太多而影响身体的状态。

但你既然这么问了,那我现在不告诉你,显得我们好像有意瞒你什么似的。你想想,你应该了解自己,你是一个厌恶风险的人么?你巴不得死在哪一片星辰大海呢。所以,我们有必要瞒你么?我们只是不想让这个计划里那个让人头疼的部分去占用你的精力。不过,看起来,既然你已经问了,那么让你为此费神恐怕也是免不了的啦。因为即使不告诉你,你也免不了满脑子想些有的没的。看来你是免不了操心的了。

你老啦,我的哥们!不是我说你,你在有些地方一点也没变,有些地方还是变了。这要是搁以前,我想要么你连一个星期都忍不了,就要来和我讨论计划,要来指手画脚了。要么就是专心训练,累个精疲力尽,每天倒头睡大头觉,一点也不操心。

好了好了,不斗嘴了。既然你问了,我就把计划大概的方向和目前的难点都一起告诉你。

听了可别怪我让你心烦哦。

你问得不对,我的哥们。没想到吧,这一次我们要去的不是“哪个地方”,而是“哪个时间”。你要参与的、我们要做的,是一个穿越计划。十年以来人们得到了太多的教训,我们损失了太多,无论是经济还是生命。有一批人,总觉得我们本来可以做得更好些。好消息是,现在政府愿意出钱来支持这个想法了。我们想要穿越回去改变现状,我们有足够的钱可以将这个想法付诸实施。可是机会只有一次。而且,以我们现在的能力,也不能送你回到过去太久的地方。我们只能在过去的十年间选择某一时刻。听明白了吗?这就是计划的大概。

现在你也应该明白我们的纠结了吧。

对!就是选点的问题。我们已经被困扰很久了,我的头发都快掉光了。相信我,我不告诉你绝对是因为保护你。不过告诉你了我也并不内疚,凭什么该我一个人掉头发呢?哈哈。你就感受感受我的感受吧。

嗯嗯,我们做了很多的计算。有几次,我甚至能感觉到仿佛接近我们想要的答案了。不过,说这些没用,你要问我进展的话,知道这一句就够了:我们还没算出来。

好了好了,不早了,到这儿吧,快去睡,我也该睡了。就这样,我要挂了。好的,晚安!

如果还能睡着的话(小声嘟囔)。


自从打了那通电话之后,马修的失眠频率开始上升了。好在他毕竟心大,虽然周围的人很多为此对他恨得牙痒,但这也是持续他至今活蹦乱跳的关键原因。失眠的影响暂时还并不十分严重。只要累到“精疲力尽”,他就还是能够睡着,也睡得很好。只是,这种状态不知道还要持续多久。马修的身体和精神紧绷着,他越来越盼望启程的通知快点到来。


又等了一个多月,这一天终于来了。


嗨,马修。嗨!对,是,终于打电话来了。哈哈,你说的没错。理解你的心情。

等了好久了,对,没错。我这不是正通知你最新的进展嘛。

嗯嗯。最新的决定就是,这次计划取消了。对,你没听错,取消了。

…… 哥们你别激动 ……

你这样让我没法说。听我说,你别激动。对对,我一定会给你解释,我会解释给你听的。

一开始我也不能接受,你先耐心一点,我觉得你听完或许会像我一样,有一种终于放松了的感觉。你先慢慢听我说,相信你会理解的。


我就直接进入主题了哈。你也知道,不就是计算让我们最纠结吗?现在我想我们有答案了。

我们分析了,这里面有三条时间线。对,没错,是三条,三条时间线。

第一条时间线是人类在生理上与病毒共同演化的时间线。我们知道,人类在对付病毒,病毒也在适应人类。杀死人类,并不是病毒的目标。它的目标同样是生存繁衍。它要实现尽可能多地感染,要在自顾自地复制与传播效果之间取得平衡。

——没错,它是没脑子,我只是在比喻。你先别打岔。

这一条时间线最客观。它的变化是很慢的,人们可以用药物和疫苗来帮忙,但是人类的干预作用并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大。

第二条时间线是人们的认知,以及基于认知的行为模式改变。对,就像你感觉到的,人们更宅了,就连上班也不用出门了。这一条线虽然是建立在人主观考虑之上的,但也是很客观的,它的变化也比较缓慢。——是,这里我说了客观,我的意思是,不按某个个体的意志而变化。

第三条时间线发生在人类内部,主体与主体之间。人们制定了很多的政策,政策取得了一定的效果,也带来了一定的代价;人们制定、修改、取消、恢复…… 这条线的变化很剧烈。

对,你说得对。不过不用管那些细节,我梳理这三条时间线只是告诉你一个框架,我们用来做分析的框架。计算的过程很繁琐又没有意思,我就不说了;重要的是结论。

结论就是:我们综合了这三条时间线,开展了一系列计算,发现根本不存在那样的一个时间点——可以让你穿越回去,带来比现状更好的改变。换句话说,我们正在经历的这个现实,就已经是各种可能的现实中最好的那一个了。


是,是,你说得对,哥们。这听起来一点也不科学,一点也不硬核,听起来有点像社会科学搞的那无聊的一套。你先别激动,你想想,我们要回答的,本来就是一个社会科学的问题啊。最开始我们想送你回去,是希望通过穿越带来一个比现在“更好的”现实。因此,我们需要了解,怎么做更好,什么样才是“更好的”。这不单是一个穿越到哪个“时刻”的技术问题。最后我们证明了,这个问题是无解的,无论把你穿越到哪个时刻,都不可能带来更好的现实。这就是最终的答案。


好吧。挂上电话,马修有些百感交集。奇怪,并没有很愤怒,反而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他打开冰箱,拿出一罐啤酒,“为了计划而参与训练,减掉了肚腩”,他想,“这对踢球而言总是有用的”。这么想着,他便释怀了。他打开这罐啤酒喝着,心想,今天总算不用“精疲力竭”,也可以温柔地进入良夜,睡个好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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