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梨
泥梨

播客podcast:自由泳

独来独往

那是与远方、边界、竭力、夜晚相互粘连的概念,一座城市的尽头应该是什么样,我偶尔想过。

那天家中无人,十三岁的我想出去走走,这城市的西边有道谜题在等我。

那是与远方、边界、竭力、夜晚相互粘连的概念,一座城市的尽头应该是什么样,我偶尔想过。

我带上十块钱,像往常一样走出家门,这个下午平凡无奇,夏天已来到最深最凉处,街上车辆稀少,也听不到行人的说话声。只有一条腊肠犬,在我经过商店时,愤怒地窜来低吼一声。

呵。

去探寻一座城市的尽头,这是能分享给其他人的事情么?我不知道,班上总有人比我家住的远吧,听说有人坐车回家要用两三个小时。那会是多远的地方。况且这样的事,说出来大概是要被笑话的,毕竟我们要笑话任何有一丝可能成为笑话的笑话,我们正处在急需哈哈大笑的年纪。

这事只能我自己办。

我走上那座堤坝,那是1000年前的一位著名词人,率领本城百姓抗击洪水时修筑的堤坝。我想不出过去的人是怎么修起这样的大堤,以至于人们已经忘了这是大堤,而换以称为“坡上”、“高地”、“河边”的模糊词。这里有我的一些童年,收集石头上的蝉蜕,看着外公从歪脖子树上摔下来送医,下河摸到小鱼小虾,那是非常被动和模糊的记忆,是被人牵在手里的。

那便顺着河往前走,路对面是老旧的小区菜市场,还没到人们下班的时候,那些昏暗的小吊灯还没亮起来。这让我觉得时间尚早,也许晚些时候我就能抵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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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第一次有打从心底的、在生理层面无法抑制的孤独感。很奇怪,居然是在大学卧室打地铺独享风扇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回家了,我留在这,还需要几天才能出发。

我准备了三千五百块钱,那年夏天,我计划从华北的海滨城市出发,骑行到西北省份的一座湖畔。我设想用一个半月来完成这次大概3000公里的旅程,那时我以为生活的很多答案就在里面。

我不清楚这孤独感是怎么回事,心脏在缩紧,眼皮强迫性地耷拉下去。这也是无法和别人诉说,更没人来解答的微小情绪。我发现做任何事情都没力气,看到文字和图画也呆滞。

这算什么,空荡荡的宿舍楼,过于安静的氛围的暗示?我不确定,我打算出去走走。宿舍楼西边是一块很大的荒地,听说后来那里变成了灰沉沉的停车场。这座不属于我的城市,夏天凉快得多,雾霾更严重。

学校西门外是大片我说不清楚的小吃街,我从来不确定那些涂成蓝白色但实际熏黑的小屋子是怎么搭起来的,我只是在路对面机械性地观察。天色将晚,蛋黄色的光斑软飘飘的留下一点在这些模糊的小屋顶上,剩余下巨大而虚无的灰蓝。

倒没看见什么让自己怀恋的景色,我反而安下心来。

我顺着学校西墙的臭水沟,快步走,我不知道时间够不够用,也许拐到前方,再左拐,我能赶上食堂的剩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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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旦,零下五度。我觉得对我来说还好。

今天我有一个无聊的计划,我打算从北京地铁一号线的四惠东出发,顺着地铁标志的线路,一直走到最西头的苹果园站,据说有30公里长。

我不确定这样长距离的步行算不算一种伤害,每次这样走,后背就痛得快要撕开。但我确实没有想太多,一开始的这段路,是我平时上班的路线。

我走过那座也许著名的烟囱,去公司所在的写字楼下吃了鸡蛋灌饼。

我往三环里面走。

北京的街没有给过我太多关于美的感受,那些高大的楼宇,躲在远处,需要让人设想它们所代表的可能的权威与符号。于是你只能察觉的是阴影,连带着零下五度的西北风的那股清冽,以及你在阴影中开始让身体散发的白色雾气,你和井盖一起成为供暖工程的组成部分。

好在到了天安门附近,阳光就能照得直接些。我和其他游客一起过了安检,我在那晒了好一会儿太阳。

午饭我吃了一顿麦当劳,事实上晚饭我吃的也是麦当劳。后来徒步行走北京的2、5、6号线,沿途我都在吃麦当劳。麦当劳是我每次都在吃但每次都会感觉陌生的食物,食物的陌生感来自于你人生中第一次吃到它时的阳光强度,如果那天阳光很强,你就看不清食物,你就会觉得陌生,那是泛白光的塑料袋里的东西。

所以人们也会对我陌生,当黄昏光线照在老山公园附近的一家麦当劳橱窗里时,我是一台持续散发白色雾气的加湿器,加湿器在吃薯条汉堡。一个小男孩跑过来问,为什么你全身在冒烟啊,我说,心情好的缘故吧。

我不知道原来北京的西边是有游乐园、工厂之类的,我本以为这边只有各种陵园墓地。

背很疼,腿也很疼。我背了一个很轻的斜挎包,里面有300块钱,我忘了那年可不可以用手机扫码支付了。

我往上坡走,这上坡并没有我家乡的那堤坝陡峭,但这上坡让我很疼。我往西走,这里的街道如此的整洁,雾霾中的整洁。我想起那次十三岁的出行,河面上飘着一层轻雾,或者没飘,是我幻想出来的。

十三岁的我走过了许多肮脏的社区,它们肮脏是因为肮脏在我这里是一个好的词汇,是因为肮脏代表着人过于忙于使用事物而非观察,那些硕大的猪头和动物零部件在熟食摊和肉铺中出现,这屠戮的油腻香味告诉我自己仍处于城市之中。

西边的边界到底在哪里?

人们说,看到山,就相当于看到的北京真正的西侧。我还是没有看见山的,即使平时在28层的办公室里,也从未看见他们所说的白云蓝天之中的西部山脉。

我看到汽修,零件,钢铁和轨道。十三岁的我知道肮脏的社区西边还有这些和汽车五金相关的店铺,至于为什么,我想是因为很多年前(对一个小孩子而言),班主任让我去通知一个同学的家长,让她的儿子记得第二天交一份作业。

他们家就住这,我爸带我来过,我来到他家店门口,他父亲正在使用电圆锯。

第二天作为感谢,那位同学告诉了我他爸和他妈晚上会做的一些事情,以那个年龄而言,非常奇特的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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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那时首钢附近的社会环境给了我这种亲切感,这次元旦之行的最后,我获得了一些熟悉的犹昧气质。事实上这里还要更荒蛮一些,因为当我走过了汽修零件与五金店铺之后,那里的结局还是有些让人惊讶的。

我看到了北京西侧远处巨大的山脉,事实上比起西北省份的山脉我不觉得它们巨大,但这巨大又是和我的十三岁时光的景象做对比的,或者说在一趟孤独之旅的最后你最好获得点什么。

我排了很长的队伍,跟着人流走进了苹果园站,那些深蓝夜空中的山脉令我印象深刻,但我忘了拍照片。一沾到座椅我就睡着了,再醒来时地铁已经回到了国贸。

我在四惠东出站,巨大而虚无的灰蓝夜空中,貌似有一层指甲盖似的淡黄色的边缘。我已经忘了无聊的山脉,我想起那个十三岁的结局。

走过了汽修零件与五金店铺之后,我来到了一座干净的社区。

社区的外面是一座大桥,桥下面是那条已经失去汹涌与澎湃这些声母一致名词的安静河流,桥上是一轮火龙果似的夕阳。

我看到了夕阳,我以为那就是一切的终结,我以为那就是一个孤独而自我支撑者的人生凭证。

我掏出兜里的零钱,在那个火龙果一样的傍晚,坐公交车回到了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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