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播客podcast:自由泳

《景观社会》导读摘要&笔记

南京大学出版社2017版,译者: 张新木,共268页

1.《景观社会》是西方马克思主义哲学文化逻辑中非常重要的一个断裂。

2.在这部成书于20世纪60年代中期的文本里,德波将马克思曾经面对的工业资本主义经济物化现实抽离为一幅离裂于物质生产过程的现代资本主义意识形态性的总体视觉图景;而马克思所指认的市场交换中已经颠倒为物与物关系的人与人的劳动关系,也被再一次虚化,成为商业性影像表象中呈现的一具伪欲望引导结构。这就是社会景观现象。

3.对于景观的这种被制造性,人们也是心知肚明,却始终沉迷其中无法自拔,以致将自己本真的社会存在忘了个一干二净。

1.情景主义国际团体在不同程度上,或多或少都秉承了达达主义、未来派和超现实主义的传统,试图以各种先锋派艺术的方式反抗或改造异化了的西方社会现实。 

2.在法国1968年的“红色五月风暴”中,作为一种批判的艺术观念,情境主义在西方近现代历史进程中第一次成为所谓的新型“文化革命”的战斗旗帜。

3.字母主义运动的发起人伊索(Isou)则把都市青年人作为一个独特的阶级进行了分析。他认为,这个阶级尽管是被剥削的和未被充分重视和代表的,但因为尚未为家庭和工作所累,他们游离于市场之外,有幸免受资本主义市场的控制,因而享有相对超拔的自由。伊索的功绩在于第一个看到了这个非传统“阶级”的革命潜能。以上观点在马尔库塞那里得到了进一步的发展。字母主义国际把业已由字母主义运动提出的建筑和行为理论付诸实践,并进一步阐释了“总体都市主义”(unitaryurbanism)概念。这一概念的起点是如下一种理念:建筑会直接影响居住在建筑之中的人的存在,并且这种影响远远超乎一般的想象。因此,关于建筑的批判性审视就成了生活批判的一条新途径。

4.在此之上,最为重要的是他们进一步明确和阐释了“建构情境”(constructedsituation)的概念。《情境主义国际》杂志的第一期就对该概念做了明确的定义:由一个统一性的环境和事件的游戏的集体性组织所具体而精心建构的生活瞬间。这个定义同情境主义国际创立之前的“总体都市主义”思想渊源颇深(实际上,“总体都市主义”在情境主义国际初期的理论中仍是一个重要概念)。后来“情境主义”的概念就是从这个核心观念发展而来的。“情境主义者就是从事于建构情境的人”,他必须“从事建构情境的理论和实践活动”,或者指情境主义国际的成员。

5.书中最闪光的思想是:资本主义业已超越了它的生产阶段,利用饥饿来实现对被剥削阶级的统治已经是资本主义上个阶段的陈年旧事了。 

6.当代资本主义社会已经从生产阶段发展到了一个独特的景观阶段,在这个阶段里,生活的每个细节几乎都已经被异化成景观的形式:“所有活生生的东西都仅仅成了表征。”如果说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在人的生存方式上已经从存在堕落为占有,那么景观社会则进一步把占有转变为外观。

7.当代资本主义的社会控制不再是外部的强制力量,而是建立在认同之上的一种文化霸权,此处,这种霸权就体现为景观。

8.马克思的原意是,基督教在神学幻象中建立的上帝之城,实质是出于现实封建土地上专制统治的意识形态需要。而德波在此不落痕迹地借用费尔巴哈马克思这一双重语境来确立自己全新的立意:与上帝之城异曲同工,当今资本主义世俗基础已经将自身分离(15)出来,在茫茫的总体性景象群中建立了一个同样虚幻的景观社会。

9.为了更好地理解德波的这段名言,我们还是先来看一下作为德波理论逻辑核心的景观概念。景观(18),是德波这种新的社会批判理论的关键词,原意为一种被展现出来的可视的客观景色、景象,也意指一种主体性的、有意识的表演和作秀。德波借其概括自己看到的当代资本主义社会新特质,即当代社会存在的主导性本质主要体现为一种被展现的图景性。人们因为对景观的迷入而丧失自己对本真生活的渴望和要求,而资本家则依靠控制景观的生成和变换来操纵整个社会生活。显然,德波指认上述景观性为当代资本主义最重要的本质特征,并将这个观点视作自己最重要的理论新发现。不难看出,支配德波景观概念的是一种二元性人本主义价值悬设逻辑,其眼中的社会景观与社会的真实存在二者处于一个对立的“是”与“应该”的批判张力弧之中。

10.其实,德波的深层理论逻辑与1845年以后马克思所具有的那种历史唯物主义视域是完全异质的。在德波这里,景观是一种由感性的可观看性建构起来的幻象,它的存在由表象所支撑,以各种不同的影像为其外部显现形式。尤为重要的是,景观的在场是对社会本真存在的遮蔽。后来,鲍德里亚又在此基础之上发明了“类象”一词,然而后者所谓的类象的定位是存在论意义上的根本性篡位,因为它比原本存在更加真实。此外,德波进一步循着马克思的批判逻辑,推断景观生成的本质在于当代资本主义社会现实的自我分离。我认为这个分析倒是切中要害。随后我们将发现,德波笔下的这个分离是一出在本体论意义上开演的悲情戏,也是社会存在异化的现实基础。

 11.关于景观,倒是在后来的弗尔茨和贝斯特笔下有过比较明确的定义。首先,景观指“少数人演出,多数人默默观赏的某种表演”。所谓的少数人,当然是指作为幕后操控者的资本家,他们制造了充斥当今全部生活的景观性演出;而多数人,指的则是那些被支配的观众,即我们身边普通的芸芸众生,他们在“一种痴迷和惊诧的全神贯注状态”中沉醉地观赏着“少数人”制造和操控的景观性演出,这种迷入性的“看”“意味着控制和默从,分离和孤独”。所以,鲍德里亚用“沉默的大多数”来形容痴迷的观众们。(19)德波后来也曾经刻画过这个“大多数”,他说:“观者只是被简单地设想为一无所知、无所应答者。那些总在观望下一步会发生什么事的人是永远不会行动起来的,这显然就是观者的情形。”(20)其次,景观并不是一种外在的强制手段,它既不是暴力性的政治意识形态,也不是商业过程中看得见的强买强卖,而是“在直接的暴力之外将潜在地具有政治的、批判的和创造性能力的人类归属于思想和行动的边缘的所有方法和手段”。所以,景观乍看起来是去政治化的,“景观的最重要的原则是不干预主义”,然而,也只有不干预中的隐性控制才是最深刻的奴役。其三,在景观所造成的广泛的“娱乐”的迷惑之下,“大多数”将彻底偏离自己本真的批判性和创造性,沦为景观控制的奴隶。(21)这当然也是后人的重新概括和分析。贝斯特还有另外一种概括——“景观的现实是:(1)一种真正的社会阶级统治的机构设施;(2)一种意识形态,源于现实的社会状况,‘已经变得十分实际,并在物质上得以解释’;以及(3)这种意识形态拥有一种真正的‘催眠行为’和刺激力量”(22)。 

12.其实,德波真正想说的是,原先经济社会生活中实际存在的关系(注意:他并未准确地洞悉社会关系的物化)而今已转化为一种依托于表象式的名望。他所说的“正是因为这个现实并不存在,所以它只能被允许出现”,其实也是对马克思的一种改写,如果说在后者笔下,资本主义社会生活中人与人之间真实的直接关系倘不能物化为物与物的关系就无法顺利实现的话,那么到了德波这里,则成了个人的现实如果不能被虚化为一种非真实的景观式的“名望”,个人就将一无所有,换句话说,也可以叫无名则无利。我以为,德波的这个判断是十分深刻和敏锐的,放眼今日我们周遭的世界,所有的事物,倘不出现在报纸和电视上,似乎就不存在。就此意义而言,生活的表象化和景观化是本体论的。 

13.真实世界沦为简单的图像,影像却升格成看似真实的存在。鲍德里亚有言,“原始社会有面具,资产阶级社会有镜子,而我们有影像”(27)。上述变化的实质在于虚构的东西已经使人们不自觉地处于被麻痹的“催眠”状态。恍如魔术师手中高明的戏法,各种“专门化的中介”一夜之间成了主角,景观由此“在视觉中找到特别的人类感官,而这种感官在其他时代曾经是触觉”。其实,在德波的时代,大众媒介尚处于刚刚在场的初始状态,对社会生活的影响远不如现今霸权式的全球媒介网来得深刻和广泛。也是在这个意义上,后来的凯尔纳将德波的景观发展为今天横行全球的媒介景观。(28)当然,所谓的“视觉”是哲学上的看。德波的意思是,过去,我们还是通过操作具体的物质实在来改变世界,或者说当时我们的触觉尚能稳居特别的地位,而现今起决定性作用的已经是视觉了——必须让人看到!正是在这个思路上,后来甚至有人指认当前社会已经是“视觉成为社会现实主导形式”的“影像社会”(societyoftheimage),理论上也称“视觉或者图像的转向”,(29)还有人将其称为“视觉中心主义”([ocularcentrism]马丁·杰语)。这一点,似乎已经成了批判理论中的共识。更重要的是,德波进一步指出,景观的本质是拒斥对话。景观是一种更深层的无形控制,它消解了主体的反抗和批判否定性,在景观的迷入之中,人只能单向度地默从。如是,方为景观意识形态的本质。 

14.德波说的是,在生活中,景象成了决定性的力量。景象制造欲望,欲望决定生产,也就是说物质生产虽然依旧是客观的,但是是在景象制造出来的假象和魔法操控之下劳作的。好一个颠倒又再颠倒的世界!“在被真正地颠倒的世界中,真实只是虚假的某个时刻。”(32)景象叠映景象,人就生活在这光怪陆离的虚假幻象之中,悲情地依靠幻象而活。

15.“集中的景观物主要归属于官僚政治资本主义”

16.综合景观同时表现为集中和扩散。二者成功地缔结联盟之后,集中和扩散各自的特性便通过综合景观在更大的规模上得到了发挥。同时,它们各自此前的实践应用模式也已经发生了极大的改变。就集中而言,控制中心现在已经变得隐蔽,不会被任何一个身份确定的领导者或某种明确的意识形态所统治;从扩散的角度来说,景观从未以如此的规模在几乎所有的社会行为和社会对象上刻上它的印记。这是因为,综合景观的最终意义就在于:将自我彻底融合到它一直着力刻画的现实中去,并且根据其刻画的内容不断地重新建构现实。因此,这样的现实不再将综合景观视为某种外来物而与之对立。当景观是集中状态时,其四周的社会结构大多会逃脱它的控制;当景观处于扩散状态时,其四周的社会结构只有少数能够摆脱其控制;而今天,任何社会结构都无法摆脱景观的控制了。目前,景观已经无孔不入地扩散到现实存在的方方面面中去了。从理论上我们可以轻易地作出这样的推断:虚假的全球化也就是对全球的歪曲。(39)显然,对今天这个综合的景观,德波只是强调了它的无所不在性。景观,“已经无孔不入地扩散到现实存在的方方面面中去了”,资本主义的全球化就是景观的全球化。与此同时,德波进一步指认综合景观的五个主要特征:“不断的技术革新,国家与经济的结合,普遍化的隐秘状态,无可置辩的谎言,永恒的当下。

17.德波此处对马克思的改动中其实已经内含了一种否定性的超越,即在今天的资本主义社会里,物质生产方式中的决定性结构开始转向以影像方式为主导的景观生产方式。

18.首先,景观已经成为当前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目标,或者叫“现实社会的非现实主义心脏”,更通俗地说,景观已然成为现今人们“占主导地位的生活的现有模式”。以我的理解,德波的意思是说,相对于过去人们对吃穿住行等物性目标的追求而言,今天的人们在生活目标和生活模式上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如今我们追求的,是一种让人目眩的景观秀。这一点在现代人对新闻、宣传、广告和娱乐等的大量非本真的需要中得到了突出的体现。人之存在不再由自己真实的需要构成,而是由景观所指向的展示性目标和异化性的需要堆积而至。所以,德波有言:“建立在现代工业之上的社会,它不是偶然地或表面上具有景观特征,而是本质上就是景观主义社会。在景观中,即在统治性经济的形象中,目的不值一文,发展才是一切。景观想要实现的无非就是自我实现。”(46)此处发生了一个相当重要的转折,现代工业社会(20世纪60年代)的基础已经不再是传统社会中物质生产物品与消费的真实关系了,而是景观,是由视觉映像来统治经济的秩序。所以,真实的目标(这包括社会历史的前进目标和人的需要)早已烟消云散,景观就是一切,景观就是目标。

19.景观的意识形态功能。德波曾经说过,景观的存在和统治性的布展恰恰证明了今日资本主义体制的合法性,人们在对景观的顺从中无意识地肯定着现实的统治。所以,景观也是当代资本主义合法性的“永久在场”。这话指认了景观的意识形态功能。具体而言包含三个方面:一是它通过肯定性的表象,将人们锚定于资本家在生产和消费中“已做出的选择”。换句话说,如今,我们在生活的每个细节情境中,都不得不在广告炫示的情景牵引下,不自觉地面对一个已经被装饰过的欲望对象世界。在广告的统治下,我们无能为力,更无处可逃。优雅迷人的画面、窈窕的影像美女、时尚的生活样态和各式各样令人不得不信服的专家引导,使每个人从表层的理性认知到深层的隐性欲望都跌进了五光十色的诱人景观之中,万劫不复。德波曾经刻薄地批评那些为景观服务的专家,他说:“所有的专家都服务于国家和媒体,也只有如此,他们才能获得他们的地位。所有的专家都听命于他们的主人,因为在当今社会的组织模式面前,从前他们可以获得独立的一切可能性已经逐步被消减殆尽了。当然最有用的专家莫过于那些善于撒谎的人。需要这些专家的人无非是些骗子和白痴,暗藏着各自的动机。”(49)世界就是一幅无处不在的景观,所以我们无从选择,更加无以反抗。在购买景观和对景观生活方式的无意识顺从中,我们直接肯定着现存体制。德波说:“就其本身的术语来看,景观就是对这种表象的肯定,也是对任何人类生活的肯定,也就是说对社会生活的肯定,将其肯定为简单的表象。”(50)其次,通过审查而展现出来的景观,也必然是现存体制合法性的同谋。景观,当然是一种隐性的意识形态。换句话说,无论是通过广告,还是通过其他影像呈现在我们面前的各种景观,其本质都是在认同性地,或者是无意识地支配着人们的欲望结构。我们以对商品疯狂的追逐来肯定资本主义的市场体制,或者是在影像文化的引诱下,将现存的资产阶级生活方式误认为本真的存在方式,自愿成为五体投地的奴隶。其三,景观还通过支配生产之外的大部分时间来达到对现代人的全面控制,这也是德波关于当代资本主义统治新形式的一个发现,即对人的非劳作时间的控制。景观的主要捕捉对象其实恰恰是生产之外人的闲暇时间。景观的无意识心理文化控制和对人的虚假消费的制造,都是在生产之外的时间中悄然发生的。由此,资本对人的统治在空间和时间上都大大扩展了。并且,也正是由于景观能在一切闲暇时间中对人发生颠倒性欲望驱动,才使物质生产更加远离人之真实需要,从而更直接地服务于资本的剩余价值增值。 

20.景观的帝国主义逻辑必然是:“出现的就是好东西,好东西就会出现。”

21.德波指出:“在生活中,如果人们完全顺从于景观的统治,逐步远离一切可能的切身体验,并由此越来越难以找到个人的喜好,那么,这种生存状态无可避免地就会造成对个性的抹杀。”(55)所以,我们眼前只有一条路可走:被动地接受。 

22.对景观统治而言,首要的是普遍地根除历史知识。这首先要从刚刚发生过的事情着手,从消除一切相关的有用信息,以及那些有助于人们对这些事情加以理解的评论入手。证明这一说法的事例比比皆是,一目了然,不需要更多的解释。在景观的干预之下,人们对即将发生之事茫然无知;即使有所了解,在事发之后,景观也会使人们很快地淡忘此事。景观的这一能力的确无与伦比。事情越重要,就越要对其进行隐藏。

23.景观“把外显的一切与其语境、历史、意图及影响都分离开来,因此,它完全是不合逻辑的。

24.更为嚣张的是,景观甚至能直接遮蔽刚刚发生的事件真相。“把近期发生的事隐藏起来,或是使所有人都忘记社会生活中所存在的历史痕迹,景观就可以放逐历史。

25.譬如,现今的媒体动辄宣布对某歌星或公众人物进行“封杀”,这一着倒是屡试不爽,因为只要一段时间在景观中缺席,凭你再如雷贯耳的公众人物也将悄无声息地消失,如石沉大海一般激不起一点波澜。你的存在其实就是景观存在,封杀你的景观呈现,无异于直接谋杀了你。德波说,我们只能感觉和关注当下的影像愿意让我们了解的东西,但对这些东西从何而来、怎样发生我们却一无所知。“由于对历史的破坏,当代发生的所有事件都自觉隐退到一个遥远的神话王国中,这个王国充满了无法证实的故事、无从查证的数据、没有由来

26.作为当今所生产物品不可或缺的装饰,作为制度理性的普遍展示,作为直接制造越来越多的物品图像的先进经济部门,景观就是当今社会的主要生产”。言下之意有三:一是今天社会的一切物品生产都已无法挣脱景观炫示和推销的背景,甚至可以说没有景观,就没有物品的生产;二是作为一种重要的产品,景观已经造就了自身制造和生产的发达状态,景观生产俨然成为现今最重要和最显赫的经济部门;三是景观对现行资本主义制度基本原理具有关键的表象和维系作用,景观是当今最大的政治。

27.作为一种统治形式,德波笔下的景观与媒介理论所谓的媒体是完全异质的两种表述,后者指的只是一般的传播工具。问题的关键在于,中立的媒体根本不存在,“有时候,一些在行政上独立、但实际上又隐秘地通过各种特定的联系网与官方勾结的企业,也会借助媒体的关系掩盖其行踪”(66)。就此,德波将理论批判的矛头直指媒介理论创始人麦克卢汉,指责他一手写就了所谓人的“身体延伸”的媒介理论王国的神话。德波的批评十分尖刻,他说:在德波的理论视界里,并没有人们津津乐道的工具性媒介,看得见的,只是长袖善舞、无处不在的景观。景观,是现实资本主义统治无往不胜的新式利器,而关于大众传媒时代的动人传说,不过是布尔乔亚意识形态的景观社会而已。

28.在德波看来,造成当今社会景观化的罪魁祸首,是当代资本主义社会生活中发生的分离。

29.景观技术并没有驱散宗教的乌云,人类曾经将从自身分离出的权力托付给宗教:景观技术只是将人类权力与尘世基础联系起来。于是最为尘世的生活就变得格外昏暗和令人窒息。这种生活不再转向天空,而是在自己身上收留着对生活的绝对回避,还有虚假的天堂。景观是将人类权力流放到一个彼世的技术实现;它是人的内心已经完成的分离. 

30.众所周知,在马克思那里,他批评费尔巴哈没有关注宗教神学的基础是现实生活本身的分离,倘要真正消除人们心中的幻象,唯有改变现实生活中的矛盾。而德波则认为景观就是对宗教的幻觉的“物质重构”,正是它,将生活本身迷雾化了。我们都知道,布尔乔亚启蒙思想对神学迷雾的否定,实际上就是在重建人们的世俗生活,在钢筋水泥构筑的工业化现代性中,幻想彼岸那座美好的上帝之城早已变成自然的现实对象化改造,而神学的禁欲出世也成了感性欲望的解放和现世声色犬马的享乐。然而,在德波看来,今天的景观将人间再度变回“幻象天堂”。景观中人的真实生活牢牢地被影像幻觉所控制。此时,幻象又在了,然而它不再是彼岸的神性天堂,而就在我们身边。何其深刻的比喻!一句话——我们好不容易从缥缈的宗教幻觉中踩到了物化的实地上,然而德波终又让我们在景观的迷雾里再度一脚踏空!

31.社会本身的矛盾和分裂是宗教幻想的最初形式,土地上的等级要由天堂中的等级来神化,说到底,天上的神仙是维护地上人的利益的。在这个意义上看,宗教本身已经带有一定的景观性,其性质是“一种对想象延伸的共同认可,针对的是真实社会活动的贫乏,况且这种贫乏被广泛感受为一种统一条件”。

32.与宗教幻觉弥补现实所不能的功能不同,今天的景观恰恰呈现了生活中所能做的事情。不!准确地说,应该叫“可做的”,而非真正可能做到的事情。人在景观中是被隐性控制的,不得不无意识地臣服于景观制造出来的游戏规则,从而也就遮蔽了现实中真正出现的分离。一是社会的发展以生产力的增长为目的,而非人本身的发展,财富的增长是社会运动的唯一内驱力,人的存在反倒成为疯狂追逐利益的工具。这是马克思那个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中手段与目的发生颠倒的观点。二是个人主体已被机器系统和劳动分工“细化为动作的碎片”,成为某种姿势、动作和外部力量的附属物,从而不是他自己的全面发展。三是面对这一外在的现实畸变,人们只能无意识地、肯定性地认同其中,从而浑然不觉地丧失自己的一切否定性批判维度。关于这种指证,马尔库塞的“单向度的人”中有更加明确的具体讨论。德波认定,以上这些重要的社会分离,在景观中被严严实实地掩盖了。不难发现,他的这个观点只是重新概括了已有的社会批判理论中一些基本观点的观点,不过是拿一把新壶装了旧酒而已。

33.分离分为以下几个方面:

(1)首先,工人与产品被分离。“与其产品分离的人,他越来越强大地生产其世界的所有细节,于是就越来越处于与其世界分离的境地。尤其是他的生活现在已经成了他的产品,尤其是他已经与自己的生活相分离。

(2)其次,生产者之间直接交往的分离。在德波看来,“随着劳动者及其产品的全面分离,失去的是关于已完成活动的任何统一观点,还有生产者之间任何直接的个人交际。随着被分离产品的积累进展,还有生产过程的集中,统一和交际成为制度领导的专有属性。分离的经济制度的成功就是世界的无产阶级化”准确一点说,应该是由于劳动分工与市场交换,劳动者原先自足的统一生产活动过程被消解为片面的劳动,劳动者之间不再直接面对,劳动产品直接交换的关系也被物与物的市场中介代替了。 

(3)人们在前资本主义社会中那种与感性的具体劳动相关联的经验,已经为劳动之外的被动性闲暇生活的认同所取代,自由而全面发展、实现一种舒展的创造性,相反,同样是被奴役和被动的。绝望因此油然而生,景观统治的实现不再主要以生产劳动时间为限,相反,它最擅长的,恰恰是对劳动时间之外的闲暇时间的支配和控制。在景观的奴役之下,连原本应该能充分发挥创造性能力的闲暇时间也充斥着一种表面主动、内里消极的被动性。这一次,人彻底成了翻不出如来掌心的孙猴子,无论何时何地,我们只能被动地活在景观之中。在影片《景观社会》中,经常出现人们在海滩和其他度假场所的镜头。

34.可见,在资本主义社会中,人只能面对景观强加于自己的东西,他只是一个被动接收影像的观众。我们不再能听从自己的个性,甚至已经不能知道自己的真实需要,不能在闲暇时间中舒展创造性和主动性,一切闲暇生活的模式都是由景观事先制造的。总而言之,资本逻辑对劳动之外的时间实施了一种全新的殖民统治。阳光明媚的假日,人们可能自助旅行,可能去户外进行体育锻炼,也可能到商店、饭店和其他娱乐场所休闲消费,但这一切,几乎都是在景观无形的教唆和预设控制下进行的。我们号称正在自由地享乐,主动地活动,然而真的不是!

35.“在生活中,如果人们完全顺从于景观的统治,逐步远离一切可能的切身体验,并由此越来越难以找到个人的喜好,那么这种状态无可避免地就会造成对个性的抹杀。”

36.最显明的例子无疑就是如今为数众多的影视媒体和平面媒体,它们的内容和对象其实都是预先设计好的,商人们躲在幕后着力制造种种我们将去预期和追求的东西,一旦我们真将这些影像内容内化为自己的欲望,也就失去了自己内心真正的需要,这就是德波那个“他越是凝视,看到的就越少;他越是接受承认自己处于需求的主导图像中,就越是不能理解自己的存在和自己的欲望”一说的基本意思。

37.最后,景观,是一台生产和粉饰异化的新机器。在今天的社会中,“劳动者自己并不生产自己,而是生产一种独立的威力”

38.德波明确反对俄国式的社会主义,因为后者导致了“独裁意识形态”的发生,他甚至认为,斯大林时期的苏联国家就是集中景观的代表。它也标志着居于现代景观统治核心的事物秩序的决定性的开幕:工人阶级的代表变成了工人阶级的敌人。显然,德波并不认为这是打破当今资本主义景观统治的正确道路。

39.德波认为当前出现了一种全新的革命因素,也就是年轻人对景观社会的直接反抗:反抗青年正在发出新的抗议,这一抗议尽管是含糊的,试验性的,但它非常清楚地暗示了一种对艺术、日常生活和旧政治专门化领域的拒绝。这是马尔库塞的新革命主体观和文化革命观点的依从,马尔库塞将后者表述为“文化大拒绝”。德波指出,这是“我们时代正式的不满,一种在青年人中间特别剧烈的不满,而且还产生了艺术的自我否定的趋势。艺术总是独自地表达了日常生活的秘密问题,尽管以一种隐蔽的、变形的和部分幻想的方式”(87)。在德波看来,只有来自青年人的艺术革命才是摆脱景观支配的真正途径。这就是他所谓的新革命的实质性内容了。

40.由列斐弗尔开创的这一理论(关注日常生活)方向,集中在一点上看就是明确提出当代资本主义社会出现了由生产优先的基础性结构向消费优先的基础性结构的转换。这可以被看作西方马克思主义社会批判理论中后马克思倾向的最早发端之一。

41.由于在景观社会中,原先那种以政治强制和经济手段为主的统治方式已经为文化意识形态的控制所取代,景观创造了一种伪真实,通过文化设施和大众传播媒介构筑起一个弥漫于人的日常生活中的伪世界(这可能是后来鲍德里亚那个“类象世界”的前身)。于是,革命的目的就是要在日常生活中摧毁景观,揭露景观的异化本质,使人的生活重新成为真实生存的瞬间(列斐弗尔的口号:“使日常生活成为艺术”);

42.情境主义的实践目标在于“改造社会和日常生活,去征服由景观所导致的冷漠、假象和支离破碎。战胜被动,才有可能恢复现有的存在,并通过积极的‘情境’创造和技术利用来提高人类生活”

43.情境主义者的目标是通过断然安排的短暂瞬间的变化,直接参与和分享一种生活的激情和丰富。这些瞬间的成功只能是他们的短暂效应。

44.情境主义的革命策略主要有漂移、异轨和构境

45.漂移是指对物化城市生活特别是建筑空间布展的凝固性的否定;异轨则是要“通过揭露暗藏的操纵或抑制的逻辑对资产阶级社会的影像进行解构”,或者说是利用意识形态本身的物相颠倒地自我反叛(比如使用广告、建筑和漫画的反打);而构境(即建构情境)则是指主体根据自己真实的愿望重新设计、创造和实验人的生命存在过程。

46.人们要首先发展一种真实的欲望以代替现存的补偿物;他们将拒绝被他人所规定的行为的全部形式,并不断地彻底改造他们自己独一无二的满足;他们不再认为生活是某一稳定性的单纯维持,相反,他们热望他们行动过程的无限丰富。(92)从肯定的方面来看,这就要求我们主动去建构一种全新的生活情境,即建构以“解放了的自由欲望”为基础的个人生活空间和城市公共空间。在这些革命性的策略中,艺术的作用是决定性的(情境主义者多为艺术家),艺术与诗意是这场文化革命的主要武器。

47.情境主义理论可以被看作战后在法国以及其他西方国家伴随消费主义而出现的资本主义社会新的现代统治形式的重要批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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