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峻嶸
李峻嶸

球迷。責任是教研、興趣在競技運動。不想講政治,但偶然還是要說幾句。近作有《Labor and Class Identities in Hong Kong: Class Processes in a Neoliberal Global City》和《足球王國:戰後初期的香港足球》。在臉書和油管管理"運動公社"。

從足球看巴勒斯坦問題的出路

一國方案無論在現實上還是理想上,比起兩國方案更加吸引。所謂一國方案,即是在以色列國、西岸、加沙的土地上建立一個多族群的民主國家。

(原刊於2021年6月18日香港《明報》)

5 月23 日舉行的港超冠軍爭奪戰,有逾7000 球迷到香港大球場觀看傑志如何擊敗東方捧走聯賽獎盃。比賽前兩天,5 月21 日,以色列政府和管治加沙地帶的哈馬斯達成停火協議,意味着新一輪以色列政府和巴勒斯坦人的武裝鬥爭暫時結束。港超和當地的局勢當然沒有關係,但對於以色列國和巴勒斯坦的男子足球來說,香港大球場都是有些特殊意義的。



1956 年,第一屆亞洲盃男子足球賽在建成不久的香港政府大球場舉行。揭幕戰就是香港對以色列。當時以色列立國還未夠10 年,國家隊也是第一次參加正式的國際大賽。當日以色列以三比二擊敗有區志賢梅開二度的主隊。最後以色列在第一屆亞洲盃取得兩勝一負的成績,屈居南韓之後得亞軍。第二至第四屆亞洲盃,以色列戰績彪炳,得到一冠一亞和一季。但由於西亞國家抵制,以色列足總在1970 年代離開了亞洲足協,後來輾轉成為歐洲足協會員。


2001 年,輪到巴勒斯坦男足在大球場亮相。雖然巴勒斯坦至今尚未正式立國,但巴勒斯坦足總在上世紀90 年代已獲得亞洲足協和國際足協接納為會員。巴勒斯坦男足第一次參加世界盃外圍賽,就是2002 年那屆。而在外圍賽首輪,巴勒斯坦與香港同組。巴勒斯坦第一次在世界盃外圍賽亮相,就是在大球場跟港隊賽和一比一。



巴勒斯坦以非主權國身分得到參加國際足球賽以至其他體育運動國際賽的資格,當然不是像港澳一樣是源於一國兩制的安排。國際主流意見,認同巴勒斯坦還是要在約旦河西岸、加沙和東耶路撒冷建立自己的主權國,跟以色列國並存。這是所謂解決以巴問題的「兩國方案」。只是政治現實上巴勒斯坦暫時難以正式立國,其國家隊卻可以在競技場上存在。


今天我們稱為巴勒斯坦/以色列的地方,在一次大戰後經國際聯盟決定由奧斯曼帝國的轄地改由英國託管。這個區域被稱為巴勒斯坦託管地(Mandatory Palestine)。1928 年,巴勒斯坦足總成立並成為國際足協會員,因此巴勒斯坦託管地代表隊曾參加1934 和1938年的世界盃外圍賽。不過,這個巴勒斯坦足總實際上是由猶太復國主義者把持。代表隊出賽前,奏出的歌曲是英國國歌和後來成為以色列國歌的《希望》。換言之,這支球隊不是代表巴勒斯坦託管地的居民,而只是代表在當地屬於少數的猶太人。阿拉伯人當然不會成為代表隊成員。


值得留意的是,世居在巴勒斯坦土地上的阿拉伯人本來沒有太大的「巴勒斯坦人」意識。但由於猶太復國主義者致力要在巴勒斯坦土地上建立猶太人的民族國家,才激發了現代的巴勒斯坦民族主義。獲得西方強權撐腰,以色列不但在二戰結束後不久立國,而且因其擴張而令當地不少阿拉伯人淪為難民。今天,除了巴勒斯坦隊是以巴勒斯坦人為骨幹外,還有兩支國家隊的成員中有多名巴勒斯坦人。其中一隊是約旦,原因是活在約旦境內的巴勒斯坦難民有逾200 萬人。曾經17次贏得約旦聯賽冠軍的艾華達體育會(Al- Wehdat SC)就是在約旦當地巴勒斯坦難民的代表。那麼,另外一支擁有不少巴勒斯坦人的國家隊是哪一隊呢?答案是以色列。


縱使以色列國源於猶太復國主義,而且大量阿拉伯人因為以色列的擴張而淪為難民,但仍有不少阿拉伯人居住在以色列境內,擁有以色列的公民權。現時阿拉伯人佔以色列人口約兩成。當然,這些擁有公民權的阿拉伯人難以跟佔多數的猶太人有同樣的社會地位。儘管阿拉伯人有投票權,但以色列整個土地政策就令阿拉伯人難以獲得土地的使用權。而阿拉伯人聚居的地方,其所能獲得的公共資源,也幾乎肯定不如猶太人社區。在足球圈,為以色列隊立下汗馬功勞的阿拉伯球員仍可能要面對右翼猶太球迷排斥。2006 年世界盃外圍賽, 阿拉伯球員Abbas Suan 在主場對愛爾蘭的賽事最後一刻,為以色列射入扳平一球。他一方面因此被捧成國家英雄,另一方面卻被比達耶路撒冷(Beitar Jerusalem)的球迷以「你不是我們一分子」的橫額迎接。今年5 月的衝突其中一個令人關注的特點,就是以色列境內的阿拉伯人和猶太人也在街頭互相襲擊。衝突期間,在德國效力賀芬咸的達布爾(Munas Dabbur)和曾在蘇格蘭、英格蘭聯賽闖蕩多年的卡耶(Beram Kayal)都在社交媒體上發表聲援抗爭阿拉伯民眾的信息。這兩名身為阿拉伯人的以色列國腳級人馬因此被以色列足總批評。


阿拉伯裔以色列國民的處境,就算「兩國方案」得以實現,也難以解決。除非將所有少數族裔都逐出國境,又或者強迫他們同化成為主要族群,否則一個現代國家根本不可能如「民族國家」的理想狀態一樣,由單一民族組成。更何况由於以色列一直都擴張其非法殖民區,巴勒斯坦能否以西岸地區為主要根據地建立一個正常國家,也頗成疑問。眾所周知,在以色列非法佔領的西岸地區,巴勒斯坦人往往要面對以色列軍警的截查。巴勒斯坦人要來往加沙西岸,也受到以色列當局的限制。數年前,巴勒斯坦足總就要求國際足協制裁以色列足總。巴勒斯坦足總提出最有力的理據,是以色列足總容許位於西岸殖民區的球隊參加旗下賽事。最後國際足協在2017 年決定採取不干預立場,變相默許了以色列在西岸建立非法殖民區的現狀。另一邊廂,世界強權之一的俄羅斯在2014 年兼併原屬烏克蘭的克里米亞後,克里米亞足球隊至今仍然無法參加俄羅斯足總所管的賽事。


這不但反映了以色列身後的支持力量是何等龐大,更說明了以色列過去數十年在西岸的所為,已難以逆轉。既然如此,透過兩國方案建立一個巴勒斯坦人的民族國家,並寄望這個國家可與以色列這個猶太民族國家平起平坐,已愈來愈不現實。



因此,一國方案無論在現實上還是理想上,比起兩國方案更加吸引。所謂一國方案,即是在以色列國、西岸、加沙的土地上建立一個多族群的民主國家。我們在傳媒上長年所得到的信息是,猶太人和阿拉伯人長年武鬥。但正如上文所說,以色列男足國家隊就是多族群並肩奮鬥的平台。以色列國腳很可能因為自己的族群背景而有不同的政治立場,但這不代表他們不能成為好友。猶太前鋒沙希域(Eran Zahavi)在2016 年加盟中超的廣州富力(現稱廣州城)奠下其首席球星地位後,就引薦了同為以色列國腳的阿拉伯人前鋒薩巴(Dia Saba)到穗踢球。


建基於「一個民族,一個國家」原則的民族國家體制,似乎能避免族群壓迫。但不同族群是否就不能在一個民主政體下和諧共處?巴勒斯坦和以色列的紛爭,以至是世界各地的族群衝突,其根源不是一塊土地上有不同族群的居民雜居,而是因為民族主義的出現。既然如此,一支猶太國家隊和一支巴人國家隊並存,未必是理想世界中最需要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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