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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服有惑:膝上校裙

(编辑过)
偶然在被窩裡會有戀愛的苦澀、對龐然未知世界的無可奈何,但都是幸福的懊惱,如純白的校裙般純粹,青春可以浪擲而沒有後果,錯失了便追回來,時間等人。
攝於某個陽光明媚的中午


青春與不再青春,驟然得像你凝望著落日西斜的倒影消失在房間的牆壁上,一下子無影無蹤。

記憶都是後知後覺的,當下沒什麼好發人深省的感會,都是後來才彷然大悟,原來十七十八歲的時光溫柔得那麼與世無爭,早上醒來、中午吃飯、下午放學、黃昏拍拖、晚上睡覺,不會失眠、不會陷在深夜的寂靜裡,偶然在被窩裡會有戀愛的苦澀、對龐然未知世界的無可奈何,但都是幸福的懊惱,如純白的校裙般純粹,青春可以浪擲而沒有後果,錯失了便追回來,時間等人。

溫柔年代最熟悉的場景,是從太子地鐵站走往大角咀的路上,穿雪白校服的少男少女打打鬧鬧,談論母親出門前給了多少零用、中午去吃米線還是到酒樓吃點心。太子接壤大角咀的詩歌舞街有好幾間中學,只對一間有印象,那是從遠處都能聽到籃球拍打聲不絕的熱血男校,忽然「唰」一聲又有位花漾男子入樽,作為李小龍母校,每次經過都有種神秘的感覺,好想看看裡面的男生,但外圍的大閘總是重門深鎖。

塘尾道消防局外有一片空地,是上課前等人的位置,明明距離校門僅剩百米,有約定的人都會在此徘徊。那小小的空地是我和男友風的會合之處,我穿白色校裙配以白色腰帶、他的校服是白色襯衫、深灰色的長褲,碰面後牽手走過有樹的小徑,向右轉彎到校門前便要甩手。莊啟程預科書院在柳樹街,位於神秘男校的旁邊,會考文科二十多分才進得去,理科大抵要二十五分,我幸運地輕輕擦了進去。

預科書院的同學來自五湖四海,百多人都是中途出家轉校過來。這女生從百年歷史名校轉來、那男生是六優尖子來此當個過客直上大學,大家都帶著原本的校訓和校規,只讀兩年的交匯之地沒有太多秩序。當中不確定的隙縫使人越軌,而模仿向來都是最直接的,看到漂亮頭風女子的校裙都改得短短的,我也把校裙改至膝上位置,那是某夜跟母親一起看電視的時候她幫我改的,她沒問太多,捱過會考,尚未到高考,中六該叛逆起來。

十三年前某天放學後,我穿上改短了的校裙,拿著我人生的第一部數碼相機。在開始玩臉書的年頭,擁有自己的相機多麼重要,當年不會思考要擁有自己的房間之類的哲理,只想有一部相機,拍下任何有關青春的時份,受人注目是空洞女生對自我的最大定義。那幀保存下來的照片,濛濛不清,不是像素不好,是我如此造作的坐著,舞蹈室雖空無一人,也怕有人突然撞進來看到我的自戀,少年的害羞。

中六那年,閃閃發著光,我和風放學後逛盡太子旺角的每一條街道、排隊吃付得起帳的便宜壽司放題、到百貨公司試最新的書包只試不買、到K房唱陳奕迅和楊千嬅的流行曲、準備聖誕節備受觸目的歌唱比賽、去信和廣場的旅行社看看周末長洲渡假村的哪間套房好、進自修室把書放在桌子後便只顧對望;我們談論日後要到哪些國家旅行、要帶怎樣的行裝、巴黎鐵塔美不美、上了不同的大學還會在一起的是嗎、明天早上幾點在消防局空地等好呢、約個時間到各自的母校走走昔日彼此上學走過的道路,就是沒有談論預計今年中化題目考甚麼。

學校寬闊的走廊是我們的交際廳,二樓飯堂是我們談論入港大、中大還是科大的場所。走路要有風,早上出門前要自拍,每天起床梳洗後,我都會塗一層薄薄的碎粉裝作只是面色好,校裙袋子長放一盒鵝蛋形的廉價粉餅,暗啞的銀色盒子,輕按一下,鏡子會彈起來。那年不敢去專櫃,害怕被售貨員推銷而口袋只有幾十元。我的寶貝數碼相機自帶美肌功能,在十三年前,穿超短校裙的我,已是美肌的始祖。

在貼了無數的美肌照後,班主任把成績單發下來,如願以常進了想進的大學。高中畢業的夏天,脫下跟我走過無數街道不願回家的校裙,摺好收進床底裡的抽屜,不穿制服卻走進更有定律的世界,我也再沒穿過比它更短的裙子。十多年前跟風說過的話題忘得八八九九,我最後知道了巴黎鐵塔美不美,只是上了不同的大學是不會再在一起的。

後來我搬離老家,媽媽在執拾舊物的時候,把她親手改短的校裙連同其他我有過的回憶:長洲渡假村的發票、放在自修室桌上假裝溫習的練習本,掉到現在無人所知的地方。

原文刊於香港文學館《無形》四月號 <校服有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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