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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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都是我觸動後的延伸—— / IG: wild.guest // 遊走於文學、心理學與哲學的字

【重新認識】|在我窗戶後端

生活中充滿了重新認識,在我們不相信記憶時。


記憶像身份證,閱讀記憶是複習自我的過程,每天醒來,大腦把寫過的字翻着讀着,包括夢裡那些歪歪斜斜模模糊糊的字,像在書店隨意揭着一本書。大腦都在找自己喜歡的書,因為人們說「怎樣的人讀怎樣的書」,直至那天她再也找不着自己要的書。


她還能認出我呢,但不太清楚自己是誰。是意外造成的失憶症嗎,還是阿茲海默症。我留了鬍子,短短的,她抓抓我下巴,說很逗。奇怪說起普通話來,是她喜歡的那套大陸片子中女主角的口頭禪。原來失憶的人會說起另一種語言。有鬍子的我看起來較老,或許老的人才會失憶,失憶的她看起來較老。


我把舊時的照片給她,她說無法認出任何人,像小朋友讀歷史一樣無感,記載了過去卻掉了身份證。她說我要重新認識你,說一些關於我與你的事。我騙她說我愛她,她說感覺不像,我們應是常常陪伴彼此的過客。我說反正你認得我,不如我們重新認識,就當是講堂中眼神通電卻總是無法相識的彼此。


我說重新認識是緣份,也花力氣。重新認識一個人,重新認識一本書,重新認識一首歌,是時間與人、物錯置的結果,包含如夢初醒包含醉生夢死。過去是場夢。命運默許我們重設過去,對過去沉默。在記憶中多了重新認識,現實變得真實透徹。


原來重新認識她也是在認識自己。有人說意識在大腦,也有人說意識在肚臍對下,科學無法判辨的意識成了哲學話題。從英國回來的她說自己好像曾經歷一場暴風雨,雨沖散了她的意識。我說久別重逢,在我心中對你的記憶停留在兩年前,我暫存了她的意識。我的書寫滿了她。看着她,我像在看過去的自己,與今天的自己作比對時,我發現「我」比她還要陌生。


我們走在中環維港,你說風大不如離開。我頓然沉默,沒有說她曾經是多麼喜愛渡輪,多麼嚮往乘那艘港式帆船,我感嘆失去了一個聽海同伴。六號碼頭前,響起歡樂的音樂聲,你還是喜歡富豪雪糕。你說原來自己喜歡吃雪糕,不喜歡大海。我們坐在鄰近的花圃,你摟着我的手說不如拍拖。


我跟她說起一段短片看到的故事。法國寒冬中,老翁到柴房撿柴為屋內患失憶症的老婦生火取暖,婦人卻忘記了丈夫,結果把他鎖在門外。導演讓畫面沉下來,老翁用力拍打屋門,呼救無援,婦人無動於衷,老翁只好讓風雪悄悄抹去他僅餘的眼淚。你說記憶真可怕,關上愛人之間的門。我說在集體潛意識外,但願還有集體失憶。你像得了人格分裂,蟲洞分裂出兩個時間點的你。


鬍子是為你留的,你說過我要堅強點,那是我重新認識自己的證據。你卻誤以為這是我本來的原貌。你說也許有天你會把記憶全部消去,你知道不可靠的記憶會把你的身份褪掉。空蕩蕩的書架使你感到無力。我很想跟你說別想那麼多,才發現你根本沒有可以想的。



***

昆德拉在《笑忘書》中寫過,名字是過去的某種延續,沒有過去的人是不會有名字的。


我問她你還記得自己的名字麼。


還好她記得自己叫「香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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