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哪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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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过期版报社实习日记

(编辑过)
那是我人生中第一回去报社实习。当时打算每天都要写一篇实习日记的,但是种种原因让我只写了两篇,怪可惜的,虽然没有什么璀璨的瞬间,但是一些微小的意外感、剧烈的吃屎感、痛苦的心碎感,如此种种也很珍贵。我当时无论如何也应该多写一点的。

那是我人生中第一回去报社实习。实习单位就性质来说是格外喉舌的,哪怕处于一个相对正常的社会环境下也仍是喉舌的那种喉舌。我已经忘了我具体是抱着怎样的心情和态度去实习的,只记得短短的实习期里,我频频因同期的“独立思考”(偷摸)爆笑,然后猥琐地和朋友发信息疯狂嘲讽;无聊的时候喜欢在办公室坐着听记者们聊天,虽然大部分时候记者们都不去办公室,个别想在领导面前表现的狗腿子才爱没事就上办公室晃悠;有个老记者比我还爱讲脏话,我经常揣测他接下来的那句话是夹杂“他妈的”还是“妈个逼的”,他觉得他自己很正义,不过在社媒上喊支持俄罗斯喊得很响,且打字爱加感叹号;以及这份实习不给钱,我每天狂喝办公室的饮用水泄愤。

当时打算每天都要写一篇实习日记记录心情的,但是种种原因让我只写了两篇就没有继续了,现在想想怪可惜的,其实仔细回忆的话就会有记忆碎片不断涌出来,虽然没有什么璀璨的瞬间,但是一些微小的意外感、剧烈的吃屎感、痛苦的心碎感,如此种种也很珍贵。我当时无论如何也应该多写一点的。

我的唯二实习日记如下,偶尔出现的括号及括号里的内容是我今天加的:


#001篇

6号是第一天上班,今天12号,第四次到办公室,差不多一个星期过去了。实习日记小写一波,权当田野观察了。

今天发了第一篇稿子,报道本身很普通,按带我的那个记者的话来说就是“非常简单”,只不过就是采访一下当事人,涉事单位,外加今天的律师。我没有xx(我的朋友)发第一篇稿子时的那种兴奋,连朋友圈都懒得分享,主要也怕父母看到,然后他们给身边人分享,我会觉得羞耻。

发稿子前我最怕的就是有事实错误,带我那记者给我修改了一下措辞,好像和我掌握的事实不是百分百吻合,但是意思差不多。我想了很久,最后觉得算了,就这样吧。稿子发出去后,我看最多的是评论区,不过我不断刷新的时候还没人评论,后来我不再关心这件事了。

当事人跟我说,要怎么感谢你呢?我说不用谢的呀,祝你早日康复。她说对的,她准备腿好之后去xx寺烧香。我看到第一句话的时候心情很复杂,一时并不清楚记者究竟是一个怎样的角色,但是她后边的话一下把我拉了回来,原来她就是说客套话,其实也没多感谢,我自作多情了。

修改稿子的时候我最不想被说存在口语化表达,这是我最难接受的缺点。但是老师改完后,我确实发现相比之下,我的原稿有些地方是挺口语化的。我写的时候脑海里会浮现电视记者念这些字的声音,不知道是否有影响。

xx姐说的挺对,多实习是很有必要,这样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是她说的吗?突然有点不确定,但whatever吧。我曾以为自己会享受一切类型的采写,现在发现我更喜欢采,而且如果非要写,我比较喜欢写长篇非虚构写作,这样剖析自己的时候,感觉自己突然成了一个很小资的形象。新闻价值里边排第一的时新性越强的东西,我越不擅长写,这是我的弱点,我还没想好要不要克服,我再想想吧。

我每天在办公室也不知道可以做什么,总是假装自己有事干,竖着耳朵听记者聊天。xx(办公室的一个记者)今晚和我说了很多事,办公室里的性骚扰,他们的薪酬,考核标准等等。我觉得很受宠若惊,甚至怀疑她是不是在钓鱼。有这样的想法又让我觉得很羞愧,哪怕顺着邪恶的角度想,她钓鱼完全没有任何好处。与此同时我又在想,她为什么这么放心地和我说这些事呢,就算我不会和其他记者说,但我完全有可能和其他实习生讲。但是不管怎么样,我很感谢她和我说这些,哪怕真的有除了倾诉和提醒外的目的也没关系。

我只上了这几天班,突然在想,我居然不适合这种媒体,我曾以为我都能适应的。我常觉得xx(上文提到过的朋友)有无尽的怒火,我没有,所以她的高度共情和愤怒我有时候无法同步。但是今天我突然有了这种无尽的怒火,突然理解了xxx(现在是资深记者的师兄)说的“平时的生活真的很无聊很无趣”是什么意思。我本以为这种无趣也是有趣的,现在我不敢这么坚定地说这句话了。日复一日中,我不知道自己是会更清楚什么是记者,还是更不清楚什么是记者。

我喜欢观察别人,然后写下来。我觉得身边每一件事每一个人都值得一个特写,但这是一个记者应该做的吗?

我对那个同期实习的师姐的心情也很复杂。我提防她,但又并不是完全紧绷的提防。当我感到在一段相处中无法随心所欲地掌握主动权时,这会让我变得有些紧张,俗称“招架不住”。不过我并不是第一次感受到这种“招架不住”,所以也还好。只是有点厌倦,要花心思来闭上心扉。

我如果能成为一个令人无法忽视、不敢逾越的人就好了,我今天居然冒出了这个想法。我一直希望自己做个低调的人,收敛锋芒。今天突然在想,如果我能做锋芒收敛自如的人就好了,如果我的锋芒能强到足以庇护人就好了。

什么狗社会啊,操。


#002

202x/x/13 实习第八天 第五次到办公室

(其实写这篇的现在是15号,昨天陪亲戚去做手术,回来弄完这个那个的没空写了。)

今天早上去到办公室,发现自己终于不是第一个到的实习生了,前两天新去的实习生已经在那坐着了,看上去也挺无聊的,我在心里发出惊天大笑,仿佛看到了刚去实习那几天的我本人。

今天总的来说依旧没什么事干,我找不到什么题目,老师也没有给我什么爆料。

既然如此,我本打算下午四半点就开溜,结果老师突然把我叫过去,问我有没有想做的。他跟我说,有些人就是为了那张实习证明来的,以后也不打算留在进入这个行业工作,他理解,所以如果我也是这样,我可以直接跟他说需要多少篇稿子,他给我挂名,不用我参与采写;又说,但如果是真的要学东西来的,那就可以去自主找题,或者去他电脑看爆料。像爆料这种小题目,其实写多了摸到套路了也很容易写;但是想写什么要提前跟他说,因为一方面有可能有同事已经做了,一方面有些东西由于宣传纪律不能做。

我说我倒真有想做的题,但是都不能做。我一边说一边看老师啥反应,他果然说“说来听听先啊”,配上一脸“干嘛呢没必要吧”的表情。

我说我想做少数民族,这不能碰吧?他说你想怎么做,我说我想做广州维族的生存状况调查。我简单说了一下我在小北的见闻,说那里除了黑人外,还有大量的穆斯林在,他们因为自己的民族身份收到严格监控,还有人和我说,很多人不愿再来广州,宁愿去宁波或者上海。他让我举例,我说了那个新疆女孩的例子,但是出于防备心,我尽可能采取客观描述,没有加入个人感情。他说,就因为他们的民族身份吗?我说对。他没有继续接话。后来他和我说,如果是这些人因为过得不好,会闹、会流失,那么我可以写成内参的形式,领导会看;但如果是因为什么自由、人权,那就不用想了,领导不会看的,领导不在乎这个。

我说第二个是媒体内的性骚扰调查。因为他是男的,所以我一直很留心他的措辞。他说因为那个米兔运动,里面涉及到了很多事,有真的,有假的,包括很多人说什么煽动男女对立之类的,当然他相信很多事情是确实存在的,但是因为证据的问题,这个东西不好做,而且一般媒体不会对自己行业做这种东西。

我本来就没有对这两个题抱有期待,所以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在跟这个老师沟通之前,我先和xx(001篇提到过的对我说了很多的记者)说了一下这两个题,她跟我说少数民族不能碰,我说知道,知网把新疆棉花都给锁了。

后面老师突然拿了个信封给我,上面写着省宣传部,里面是一叠上访材料,都是同一件事的,从202x年9月就开始了,大概是这个人的土地被村里的合作社书记一类的角色侵占了。结果就是一层一层地上访,在控诉书里说着要抄送国务院等等部门,各大报社媒体,事实上无人在意。不是没人理,只是不痛不痒地下发一个回复函,然后不痛不痒地处罚一下,土地仍然被占,一切都没有得到解决。这个人连材料都写不清楚,看起来文化程度不高,我花了有点功夫来理解他写的话。这个人坚持了一年多——不断地写材料、收集证据、抄送材料。

我以为老师是让给我看看要不要做这个题,心里还在苦恼,我有没有这个能力做。

后边我看完拿去还他,摸不着头脑,不知道要怎么开口。他问我,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这个题,我说,那我肯定要先找这个人了解情况啊……他给我简单说了下,这种东西肯定是得去查证他说的话,去各个单位校对,然后得出结论,报给政府。

我说,可是这份材料,我看信封,是政府拿来的吗?他说是。我说,政府把这份就是要给政府看的东西又拿给了报社?他说是。他说,内参很多时候就是在做这个,因为省政府直接让下面的人汇报,大家肯定不会说实话,这就是所谓的官僚主义,所以需要去调查。我说,让记者来做这个?他说是。我说意思是政府没能力成立一个第三方来调查吗?他说不是没能力的问题,如果是大案子,大事,肯定会成立第三方,但是这种事情,不值得他们浪费资源和精力去做,所以他们就会叫记者来做。说完他顿了一会,说,毕竟有免费劳力肯定用免费劳力啊。

我一时无言,不知道说什么。他说嗯,没事,就是给你看看,你回去吧。我不知道他是看我没有露出想参与的态度,还是确实就是纯粹给我看看,我反正就这样离开了。

我回到座位上,其他实习生都看着我,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我说的那些话。

和我同期的实习生有两个在跟着老师搞内参,大概就是有人在放高利贷,一口气能拿几个亿出来,背后肯定有猫腻,他们的老师在调查这件事。采访的律师警告实习生,估计放贷的和政府的人有关系,或者就是政府的人,让她们小心一点。那个实习生和我说这个的时候,并没什么表情,好像并不觉得真的有多严重,但是我听了之后却在想,追捕权力正是我想做的事,但是如果现在是我在做,我可能甚至不敢再去姐姐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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