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文非
王文非

一个写作者。关注女性权益、审查制度和各类社会议题。Creative writing in fiction track.

家人说:你在国外不在乎,我们还要在国内生活

过去的两周多时间,我的生活几乎被肺炎疫情占据了。每天都在无法控制地看新闻,看又有多少人确诊、死亡,看各种求助信息、医护人员缺乏物资、民间组织纷纷行动、看官方造谣式辟谣,打太极推锅...晚上一两点还在被窝里看,凌晨四五点醒了接着看。看到封城消息后的前三天,我一直处于一种暴怒狂躁的状态里;到后来,开始觉得自己很没用,认识的很多网友已经积极组织和加入了各种志愿者行动中,而我鞭长莫及。

回顾这些天的轨迹,我知道自己并非“什么都没做”。在疫情刚有扩散的苗头时,我就在亚马逊上给家人买了口罩和酒精湿巾,打算让来访的亲人带回国用。接下来,我查阅了很多捐款的途径,捐给了武大校友会(因为不信任任何官方的慈善机构)。我帮助买了口罩要捐赠医院的朋友联系到电商途径,但他们买错口罩型号,没有对接成功。我还加入了两个志愿者小组的后备群,随时准备响应要求,做一些辅助工作。每次看到好的关于疾病防御的文章,也会转给家人。

然而这些行动能平息的痛苦十分有限。我无法不对权力的傲慢与怠惰感到厌恶,无法不为迟迟拿不到捐赠物资的医生感到忧虑,无法不对那些如丧家犬般被呵斥、驱逐、排斥的武汉人感到心痛,无法不对那些将返乡人员用木条、铁链、钢筋封锁在屋内的工作人员感到愤怒。而最让我痛苦的是,那些违法的、毫无人性的措施,那些不合理的政策,偏偏获得赞美或赋予笑声(“可爱!内蒙古无人机喊话老奶奶戴上口罩“是某个视频标题),洋洋自得地炫耀铁腕与冷酷,而我的一些亲友,真心地赞同,并认为我质疑红会和政府是“挑刺”、“一味指责”。

说说两件最终压倒我的小事吧。

加州作为华人较多的州,很快就有了两例确诊,我们这个小地方就有一例。前两天我要去超市买东西,那家超市向来人不多,路程短,我又没有咳嗽流涕,就没戴口罩。走在人行道上,两个中国姑娘戴着口罩迎面而来,路上只有我们三人,我眼看着她们突然走到马路上躲开了我。那个瞬间,有些能想象被四处驱赶的武汉人是怎样的心情。讽刺的是,Nextdoor上反而有国人眼中的“白左”发帖,呼吁大家不要乱传关于新型冠状病毒的消息,不要因此让社区中的亚裔受到歧视。对比之下,有些心酸。

前天起床,看见朋友圈很多人转发一张图,图片写道:“请大家不要刻意夸大,渲染病毒,避免政治高潮。中国一旦被列入疫区,经济会倒退20年!...”这张图片显然也传到了我家人的朋友圈。那天下午,家人郑重地私信我,让我不要再乱发朋友圈,对国家没有好处,“你在国外待着,我们在国内还要生活”。我苦笑着说,如果我的朋友圈能影响国际,我倒真希望自己有那样的本事能救人。

这张图片在朋友圈疯转

调侃归调侃,当时看完那条短信,我终于忍不住崩溃大哭起来,甚至有种自我毁灭的冲动。不知道该伤心我和家人之间无论如何努力也无法填补的鸿沟,伤心利维坦无处不在的渗透,还是该伤心我的家人觉得我对他们的境遇毫不在意,我做的一切只是为了搞垮国家。

丈夫看我流泪不止,拉我去海边散步。路上堵塞,错过夕阳,到海边时天已经黑了。海风冷而烈,只有稀疏星月和一片昏暗中翻滚的海。以前到海边,丈夫常对儿子讲,我们的家人在海的那边。我望着海浪想起“所爱隔山海,山海不可平”,只有无尽的哀伤。在网络时代,地理上的山川河流已经不能阻隔通信,但人心之间的山海却依旧难平。我所能做的,也只有记录下这个扭曲怪诞时代中的一滴海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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