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文非
王文非

一个写作者。关注女性权益、审查制度和各类社会议题。Creative writing in fiction track.

南加宅居日记0319 愤怒到底意味着什么


2020.03.19

 

早上七点半,刚睡了四个小时的我被小孩凄厉的哭声惊醒。丈夫抱着小孩站在门口,说他想看看我睡得怎么样,结果小孩伸出手摔门,在丈夫尝试扶住门的时候,小孩的手指伸进了门轴,被夹得哇哇哭。这回我也彻底睡不着了,只好起床。

昨晚原本累得不想做饭,但想到冰箱里放着的蔬菜多放一天就多了一丝腐烂的可能,还是切了蘑菇、红椒、油菜,打鸡蛋、放火腿,做了炒饭。以为会挺难吃,结果发现加了红椒的清甜,炒饭吃起来别有风味,意外惊喜。今早做了烤冷面,用了前一阵自己冻的香菜碎,不得不说冻香菜的手感太恶心了,但是吃起来味道还好。

早上的烤冷面

起来看新闻,李文亮事件调查报告出来了。在看似精确的某年某月月几时几分的长篇大论里,并不会告诉民众派出所得到了何人、何方的指令,按照什么的标准来抓人;也不会告诉我们这样匆忙的训诫如何被搬上电视新闻。一个多月过去了,唯一变化的就是甩锅模板里填进去的几个名字。看完毫无意外,只是厌倦。

丈夫给小孩换尿布时说对他说“明白xx了吗?”我第一反应想到的就是训诫书中那冷冰冰的两句。现在这个短语在我脑海中的意义已经彻底被替换了。想起2月6日的清晨看到新闻,在丈夫怀里止不住流泪,小孩在身边安睡,对世上发生了什么一无所知。一个多月后,新病毒成为了大流行病。我的确很多次想象,如果没有当时的训诫,如今的世界会是怎样的?李医生会去世吗?状况会变得更好一些吗?然而人生也好,历史也好,想太多“如果”除了让人陷入癫狂与抑郁,并无他用。

中午小孩午睡,中途醒来,打断了我的写作。过一会儿他又睡去,呼吸不畅的样子,让我屏息听了许久。在他身边躺着的时候,看到网友们在李文亮微博下的留言,又默默流了些泪。此时的愤怒显得不合时宜——我们付出了这么多,我们快要“胜利”了,欧美沦陷,我们的控制在相较之下显得“高效”许多,为什么一些人、你们、你不能放过祖国?为什么你们不能衷心喝彩?Toi Derricote写道:“我想谈谈愤怒,谈谈愤怒是一个人表达中多么重要的一部分,是一个多元课堂中多么不可避免的构成。我想谈谈愤怒是多么有力,多么危险,多么神秘,真正的情感是如何突然由此迸发。如果我们不承认愤怒,不允许愤怒,没有准备好迎接愤怒,不接受它作为一种建设性的力量出现,那么我想我们将终止于指责彼此、将人们分隔得更远。我们不情愿让愤怒发生,尽管愤怒正是人生中的一部分。”我不想失去愤怒,因为它一直在推着我思考,看到那些被视为寻常的不公正,让我想要穿过比愤怒更远的地方。我希望至死都是个为不平事而愤怒的人。

美国今天确诊人数过万,依旧没有感到惊讶或者惊恐。美国政府最初的轻敌以及反应迟缓,必然会导致如今的大面积扩散。所有的问题看到最后,好像都逃不开人性的弱点。上午外面下起急雨,丈夫去实验室工作,我和小孩在家。今年的天气不太正常,去年同期早就穿上短袖短裤,这几周反而持续阴雨湿冷。就算没有新冠,依旧会有日益增长的环境污染、全球变暖、更多的灾难性气候变化、物种的加速灭绝、也许稍稍平缓些的经济衰退、逐渐分裂化的全球,也没什么让人期待的呢。

维持人继续活着的,往往都是因为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下午全家三人去洗衣服,看到游乐区贴了告示,在疫情期间关闭所有游乐区域。洗衣房不知道谁放了两摞书。丈夫带小孩先出去,让我慢慢挑。我和另一位来洗衣服的男士相隔两拳的距离翻看,然后抱走薄薄一本Of Mice and Men,厚而破旧的The Norton Anthology of World Masterpieces Vol. 1,New Day in Babylon,两本豪华图册Birds of the Sea, Shore, and Tundra和Life & Death on an African Plain,简直是大丰收。在心里默默感谢了这些书的原主人。出了洗衣房,小孩正蹲在地上看水坑里的天空、云彩和树影,然后站起来在水坑踩来踩去,发出清脆的笑声。

关闭的小区游乐园

丈夫向小孩提议去看警察局的警车,于是我们在细密的太阳雨里向警察局走去。我回头,在乌云上看到一道彩虹。小孩很高兴,这是他第一次看到真的彩虹。到了停车场,丈夫刚把小孩抱到警车前,就有两位警官从警局出来。看到我们,他们很热情地打招呼,告诉我们警车里里外外都消了毒,非常干净,可以让小孩坐到驾驶座。高大的女警官(比丈夫和男警官都高)打开车门,让我们捂住小孩的耳朵,按着警笛响了两声。小孩看呆了,神情肃穆。亚裔男警官的笑容非常温暖真挚,告诉我们可以随时来看。女警官翻了翻衣兜,发现没有带警徽的贴纸,告诉我们下次她会多装几张贴纸。

下午的彩虹

告别两位警官后,小孩这才展露出喜悦,笑得呲牙咧嘴。看见我们也笑,他很不好意思,打了丈夫胸口两下。走了不远,有一位陌生男人也过马路,与我对视。我有一瞬间感到紧张,握紧了手中沉甸甸的伞柄,侧耳听着身后的声音。很快,他向着相反的方向走去,而我对自己的紧张感到有些悲哀。今天,一位网友刚刚说起有人故意驱车,差点撞到自己的朋友。即使我向来是个警惕的人,最近日益增长的针对华人的敌意,还是让我比平时变得更加敏感。

回到小区,我们将洗好的衣服放进烘干机。小孩在坡道上哇啦哇啦转着圈跑,发现了一朵毛绒绒的蒲公英。他吹不动,将种子全都蹭到地上。丈夫说:“你好歹帮它播一下种呀。”然后我们两个用力扇了很久,将蒲公英的种子扇得四处纷飞。我很庆幸我们下午出门散步了一小时,让这一天增加了许多快乐。

回家不久,暴雨倾盆,时间刚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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