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文非
王文非

一个写作者。关注女性权益、审查制度和各类社会议题。Creative writing in fiction track.

小离别

上周三我看见幼儿园的通讯软件有新通知,点开一看,顿时大惊失色:小猫最喜欢的女老师要离职了,而且周五就是她在幼儿园的最后一天。我把那条通知截图发给丈夫,哀呼道:“这也太突然了,猫猫以后怎么办呀?”

小猫的班级里有三位女老师。E老师是亚裔,黑发常常盘成一个髻到头顶。E老师见到家长面上常带笑,但那是一种慈爱尽职的笑,属于母亲或长姐。有几次我们碰到她独自从走廊往班里走,没看到我们前,她脸上心事重重。

J老师面颊消瘦,因此五官深刻,眉头似乎总有愁苦疲倦之意,即使笑时也不尽兴。有一次我和橘猫去送小猫,J老师身边围了三四个小女孩,她向我们缓缓走来,带着悲戚的笑容,仿佛趟过湍湍急流、道长且阻。出了幼儿园的门,我跟橘猫说:“J老师刚才的样子好像芳汀啊。”橘猫一愣:“哪个芳汀?”我说:“《悲惨世界》里受难的芳汀!”橘猫笑:“你这么一说还真挺像的。”

S老师是小猫的最爱,棕色长发,椭圆脸,两道弯眉,还戴着牙套,看起来非常活泼有亲和力。在我心里,还戴着牙套的都算是少女。她应该是真心喜爱小朋友,每个小孩似乎都特别喜欢她。小猫对S老师的喜欢简直不能更明显了,每次我们将他送到班里,都尽量把他放进S老师怀里,小猫马上嘻嘻哈哈大笑起来;如果放进其他老师怀里,小猫就表情呆滞,甚至有时候还会撇嘴。接走他时,也往往是S老师把他举高高还飞半圈,猫猫笑得嘴巴咧开,吐舌头做怪相,并不想跟我们走。

周三下午我们去得有些晚,班里只剩S老师和小猫。我们对S老师的即将离去表示不舍,S老师也一直在吸鼻子,估计没少哭。临走时,我让小猫跟S老师说拜拜,他只是没正型地喷口水。

周四我准备了卡片和小礼物给S老师,小猫还是没有说拜拜。我们一直没有教会他当面说Bye-bye,他常是等人消失在视野里才说拜拜,对着小动物和玩具倒是每次都很痛快地道别。他原本是个很敏感深情的小朋友,橘猫的姑姑每周末来看他,到离别的时候,他总是抱住她依依不舍;从前还会在她离去的时候大哭。但对于每天都见到的老师,他压根理解不了有一天会见不到她。也许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会慢慢察觉到自己失去了什么,但还没有能力说出那种失落。

周五的凌晨我依旧醒了,坐在黑暗里想这件事,莫名伤心,哭掉十几张纸巾。我为小猫即将懵懂地与自己依恋的人分别而难过,也为所有不能好好道别的长别离感到悲伤。周五晚上我们给小猫和S老师照了两张合影,算作留念,他还是没学会当面说拜拜。

S老师离职后的第一周,我们有天因为交通堵塞到晚了几分钟。冲进教室,小猫的人和物品都不在。虽然知道孩子不太可能在幼儿园消失,我还是心里七上八下。前台老师说班里的老师已经走了,猫在另一个班里。我们急匆匆赶到另一个教室,两位老师正拿着白板给小猫画画讲故事。抱上小猫离开的时候,橘猫感慨,以前两次不小心来晚了,都是S老师一直等着,想来觉得愧疚——对别人的好,我们在当下总是后知后觉,或者认知浅薄。

那一刻我又有些想念S老师,也意识到自己前几天的悲伤,大概是种历史遗留的心碎。过去诸多往事借由新事串联起来,我看到自己年少无知、言不由衷、懵懂轻率地和一些人永远分别。那些离别的意义与重量,会在之后的年月里慢慢彰显与叠加,在某个凌晨如潮水般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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