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春娇
林春娇

culture observer

在美籍韓裔導演Kogonada的電影中,我看到了久違的東方美學

沒有戲劇化的情節和大起大落, Kogonada的電影卻始終能讓觀眾在影片結束後陷入一種久久無法平息的感動,他的影像表達輕柔而溫暖,帶著濃厚的東方氣息,也透露著簡潔和獨特。Kogonada的表達方式在我看來,是這混沌時代的珍寶,他行走於主流之外,用滲透於銀幕的真誠和詩意的影像向觀眾展現人文主義的美。正如他曾在Twitter上分享的那句阿巴斯的引言:「在最黑暗的時代,詩意仍在,且為你們而存在。」。

Kogonada正是這個時代的詩意,而我們的時代,太需要這樣的電影了。

《杨之后》(After Yang)是Kogonada导演的第二部长片,影片讲述的故事非常简单:一对美国夫妻为照顾收养的中国女儿而买来一位外形为亚洲人的机器人“杨”。数年后,杨突然宕机。夫妻俩尝试修好机器人的过程中,通过储存在芯片中的记忆来理解杨的过去与自我认知,同时发现过往生活中那些被忽略的记忆。这并不是一部典型的科幻电影。

《紐約時報》評論,《楊之後》通過極具私人化的表達承載了Kogonada長久以來與非存在(nonexistence)問題的抗衡,通過對楊「逝去」的探討,影片揭示了「生存」的意義。除了本片的影像以外,這次我也想跟大家分享一下,Kogonada的影像風格是如何形成的。如有不周,大家可以共同討論。

Kogonada在不同的訪談中提到,他喜歡的導演包括影迷們津津樂道的小津安二郎、理查德·林克萊特等,他曾在Twitter上曬出自己的小津電影收藏,也為理查德·林克萊特寫過采訪,剪過短片。他在Tiger Talk的訪談中說,「我喜歡的是人文主義的傳統。現代主義時常讓人們感到疏遠,但我想做的是展現一種溫暖且具有人性的現代主義。」[1]

一位不願意透露姓名的導演

在影片中飾演男主角的科林·法瑞爾說,「來到這個世界45年,我似乎從來沒有遇到過比他更有思想,更有深度,更加善良的人。」[2]

Kogonada的原名並未公開,《紐約時報》的記者在采訪中試圖從女主角口中探索到一些導演的信息,女主角也只是以大笑回應了他。導演說,並不能從自己的美國名字中獲得認同。其實Kogonada對「美國身份」的不認同,我們也可以從電影中瞥見一二。片中楊帶有遙遠的東方記憶,但對身份認同又是含糊不清的,他的這種與現有環境與身份的疏離和《在哥倫布》中男主角所展現的與現實世界的無所適從如出一轍。

Kogonada這個名字來源於日本導演小津安二郎的禦用編劇的名字:野田高梧(Kogo Noda),所以我認為目前將導演名字翻譯為「郭共達」並不妥當,完全沒有美感了,也與導演的初衷相去甚遠。

Kogonada出生於韓國首爾,在孩童時期與父母一同移民美國,在印第安納和芝加哥長大,如今和妻子與兩位兒子居住在洛杉磯。除了這些對過往生活的簡單勾勒之外,他並未透露更多的細節。《紐約時報》在文中寫道,Kogonada自認自己的生平十分無趣,但這並不是故作神秘或是對隱私的過於謹慎,而是他需要一種構建身份的自由,以及擔心被過去所定義。

在拍攝處女作長片《在哥倫布》之前,Kogonada放棄了攻讀博士學位,而他的研究方向正是小津安二郎以及電影理論。也正是在研究電影的途中,他逐漸對那些電影理論故作深刻的辭藻感到厭倦,也意識到自己更想做的是拍電影,而不是寫電影。後來,他圍繞全球著名導演的電影表達製作了多部視頻散文與紀錄片,這些短片為他吸引到了好萊塢的註意,也有了機會拍攝《在哥倫布》。

Kogonada的作品大都收錄在他的個人網站[3],目前豆瓣上對他的作品整理並不完善。《楊之後》中用了許多陽光、樹影的鏡頭來展現楊過往的記憶,那些安靜的空鏡頭依然可以看到Kogonada在製作視頻散文的風格。

Kogonada的東方視角

《楊之後》的四口之家裏包含一位熱愛茶文化的白人,一位黑人,一位被收養的中國女孩(卻取了一個日本名字「美香mika」),一位被建構的機器人亞裔。整個家庭背景本身,也是圍繞著文化認同這個話題。

Kogonada在接受《華盛頓郵報》的訪談中說,「我的文化認同有一些模糊。對很多亞裔而言,想要摸索清楚作為亞洲人的意義是什麽,自己是如何接納對於亞洲身份的認同的,都是一件很困難的事。不過也有可能我們永遠都搞不清楚,但有些人能夠在某個瞬間意識到,亞洲血脈是我們很重要的一部分。但如果你跳出這個歷史和地理限製,就非常詭異了。我們還必須要去適應外表所賦予我們的亞洲身份,人們對亞裔有自己固有的認知,我們時常要與這些目光妥協。」[4]

在電影中,楊是被建構出來的亞洲人。Kogonada說,「我與楊的文化認同有著強烈的共鳴。盡管我自己時常掙紮於我的文化認同,我也從未意識到,身份在某種程度上是一種建構。不僅是我自己在不停地想象,亞洲身份對我而言意味著什麽,同時還要觀察別人對我的亞洲身份又是一種什麽態度。有時候我覺得自己的亞洲身份太突出了,有時候又覺得我好像沒那麽像亞洲人。拍這部電影也為我提供了一個有趣的視角,去理解我對自己亞洲身份的認知。」[5]

盡管Kogonada無法道明自己的亞洲身份意味著什麽,我們仍然能夠在他為數不多的作品裏感受到無處不在的東方式表達。充滿東方元素和科技感的布景與服飾、每一個柔和的鏡頭運動、短暫交談之後的靜謐空鏡頭……一家人在博物館跟楊說再見,背景響起的大提琴版《盛夏的果實》成為了影片情感最濃厚的瞬間,也成就了導演和華語觀眾奇妙的共鳴時刻。(《盛夏的果實》改變自日語歌曲《水色》,本片中由松宮飛鳥再度改編。)

空間是Kogonada故事中不可或缺的元素

城市建築的美感,是孕育詩意的基礎。Kogonada在《楊之後》所建立的視覺空間和《在哥倫布》同樣迷人,不同的是,《楊之後》是完全從框架到設計都由電影團隊完成,而《在哥倫布》中,導演只是把演員放到了既有的環境裏。

《在哥倫布》是先有了空間,才有了故事。Kogonada說,在去哥倫布之前,他腦子裏只有故事的雛形,到了哥倫布以後,才決定一定要在這座城市拍電影,而故事的細節也慢慢清晰了起來。《在哥倫布》中,建築成為了故事的一部分,人物不僅穿行與生活在建築中,也被這些建築影響著。

在《楊之後》中,空間是依據故事來發展的。影片中男女主角居住的房屋來自大名鼎鼎的現代主義建築Eichler Home[6],整個紐約只有3棟。Eichler Home特點就是大面積使用玻璃來隔離空間,這也給了導演機會來充分利用自然光線構建通透的畫面質感,同時營造出不真實的未來感。我們可以看到主角們在車上的鏡頭多數都透過玻璃來拍攝,與房間內的畫面高度一致。

主創們在找到這座房子時,因為被廢棄,屋內只是簡單的鋼結構和最簡單的陳設,「中庭甚至連一棵樹都沒有」。最終我們在電影中看到的空間,也正是團隊依據故事來設計與布置的。不得不說,團隊對色彩與空間的把控,真的是讓人極度舒適。

在黑暗時代尋找人性與詩意

談起這場世界危機,Kogonada說,「我們有很多種語言來描述當前這場危機,越來越多人覺得無聊,抑郁,無意義。如今,人們用無聊(boredom)去對抗沈默和對『存在』的感知,從而逃避那些原本很重要感受。如果我們可以身在其中,用心去看,也許我們習以為常那些細節,比如一場日出,比如陽光下的陰影,也能為我們帶來些什麽。」[7]

在最黑暗的時代,

詩意仍在,

且為我們而存在。


参考资料:

[1] International Film Festival Rotterdam: Tiger talk.

[2][7] New York Times: With His Sci-Fi Android, a Filmmaker Considers What It Means to Be Alive

[3] http://kogonada.com/

[4] The Washington Post:‘After Yang’ director Kogonada on his new sci-fi film, the ‘Pachinko’ adaptation and the imperfection of memory

[5] The Film Stage:kogonada on After Yang, Pursuing the Ineffable, and the Vitality of Physical Media

[6] Awardswatch:Interview: Kogonada on creating ‘After Yang’ and finding a universal truth about love and memory

原文首发于:幕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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