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春娇
林春娇

culture observer

國語電影有未來嗎?從劉以鬯的《酒徒》談起

劉以鬯在《酒徒》中以「酒後吐真言」與「酒後失言」的方式書寫了自己對香港文學的「哀其不幸,怒其不爭」。讀罷全書,我卻想起電影來。香港文學當時所經歷的,與如今整個電影行業所經歷的,如出一轍。藝術不受賣,庸俗大行其道,文化慢慢消亡。

電影的今天,是誰造成的?

電影質量的下降,到底是製片人的鍋?還是觀眾的鍋?還是影評人的鍋?我曾經百思不得其解,我覺得這是個「雞和雞蛋的問題」。劉以鬯認為,影評人應當接下這口鍋,「製片人為了賺錢,不但不注意片子的教育意義,有時候還不惜向觀眾灌輸毒素。達到這種情形,影評人就有責任指出他們的錯誤,並予以譴責。製片人的唯利是圖固然阻止了佳片的出現,但影評人不能起到督導作用,也是港片水準低落的一個重要因素。如果影評人根本不知電影為何物的話,誰還能負起督導的責任?」

再看回國語片的現狀,有時候我們不是無法分辨爛片,是在群眾都說好的時候,不敢說不好,於是鼓吹那些「不夠好」的片子,長此以往,大家便都不知道,好片子的水準到底應該是什麼樣子。「沈默的螺旋」在電影評論這個「行當」里依然適用,就像皇帝的新衣一樣,敢說與不敢說的人心裡都繃緊一根弦,生怕露短,只好隨聲迎合,討個安穩。

電影欣賞是個主觀,也沒那麼主觀的事,但是手握廣告睜著眼說瞎話的人仍然不少。還好現在電影行業還沒發展出淘寶賣家的「玻璃心」,給電影打了差評不會反復被片方騷擾改評價,希望這一天永遠不會到來。

短視頻的衝擊?電影始終是電影,我希望在所有人的眼裡,這一點都毋庸置疑。除電影之外的一切影像形式,都不應當與電影相提並論,這是我的「潔癖」與堅持。當然,那些被我劃分到及格線以外的電影,我完全是當成「想拍成電影的電視劇」來看。

那麼各種短視頻平台的興起,在我捶胸頓足的同時,只好甩出蘇珊·桑塔格《論攝影》里那段話聊以自慰:「資本主義社會要求一種以影像為基礎的文化,它需要供應數量龐大的娛樂,以便刺激購買力和麻醉階級、種族和性別的傷口。消費各式各樣影像和產品的自由被等同於自由本身。我們以愈來愈快的速度消費影像,並且就像巴爾扎克懷疑相機耗盡一層層身體一樣,影像消耗現實。」

影評人的自我修養?不存在的。

國內有正兒八經的影評人嗎?他們的聲音又能夠被聽見嗎?劉以鬯說,彼時的香港沒有真正的影評,許多影評人連「蒙太奇」都搞不清楚,在他們心中,電影只是一種低級娛樂,除此以外,並不具有任何其他意義。

反觀現在,雖然明明寫的是「讀後感」,偏偏自稱「影評人」,視聽語言的基礎知識估計都不明白,全靠一顆膽大的腦袋。他們不停在電影中看到社會問題,看到歷史變遷,費盡心力去尋找電影到底刺痛了社會的哪根神經。許多主題先行的電影因此被「影評人」們誇出花來,如果「好」就是「歇斯底里」,就是中式煽情,就是揭露了社會的某一面,這審美未免太扁平。年初在方所看First青年影展獲獎導演的短片集,這些「未來不可限量」的導演里,真正稍微懂得使用鏡頭語言的不超過三個人。如果主題是評判電影的重要標準,那還要紀錄片做什麼?

各種打著「分享電影」旗號的微信公眾號以露骨的封面圖片和各種聳人聽聞的標題騙取閱讀量,倒也能騙取到,為何?因為讀者喜歡。且不說消費女性,聊情慾電影原本也無大礙。如果其想鼓吹的電影是李安《色戒》與王家衛《愛神》的高度,倒也無妨。當然,集聚在「文慧園路三號」(幕味兒)的一群影評人仍舊值得大家的尊敬。

我也有過想要追求流量的時候,於是幾乎不在電影院看國語片的我專程趕首映看了《新喜劇之王》和《你好,之華》,我當然知道這會是兩部爛片,同時我也知道這兩部片子一定會有熱度。果不其然,這兩篇影評是我寫過里得到回應多的,當然也有不少在後台給我留言,說我「不懂欣賞」的,其言辭激烈程度讓我第一次感受到「世界之大,無奇不有」。

後來我覺得好累,一方面不再像之前一樣有那麼多閒暇時間,亦無心再「投大家所好」,不過像 《哪吒》這樣的電影還是忍不住「先批評為快」。當我看到後台《野梨樹》那篇文章數據突然升起來,我突然覺得很感動,我們這個時代,仍然有許多優秀的觀眾。我如此深愛藝術電影,近來更加偏愛許多獨立電影,又如何與流量抗爭?某君曾批評我,想做公眾號,又想寫「沒什麼人看的電影」,矛盾不矛盾。這大概是為什麼,迄今為止,我尚且沒有寫過一部我最喜歡的電影。於我而言,無人問津,反倒清閒。不過呢,遇到好電影,還是很想大家看到,該批評的電影呢,大概還是會不留情面地批評。

《Film Comment》里有我最喜歡的影評人Jonathan Romney,他每一篇影評都完全戳中我對電影的感受,他的用詞是那麼貼切,對電影的喜愛與專業流露於文字之間。我的理想之一,便是成為像他一樣的影評人,當然如今我還差很遠。在寫影評這件事上,我一直覺得自己仍是蹣跚學步的小朋友。我曾經翻譯過他寫的《野梨樹》影評,我原本想要自己寫,可是對文學史太缺乏研究與瞭解,根本不敢下筆,便去讀他的文章,簡直醍醐灌頂。當我讀到他對我最心怡的那段鏡頭的解讀,我恨不得立馬跟他「拜師學藝」,同時也小小竊喜,我與我最欣賞的影評人見解是如此一致。他寫《波西米亞狂想曲》、《綠皮書》、《魅影縫匠》,也寫《地球最後的夜晚》、《大象席地而坐》、《江湖兒女》、《江邊旅館》,視野之開闊客觀,每每讀完一篇都「通體舒暢」。

藝術有未來嗎?
藝術傑作從未獲得當時留意
難道人死商業才計得到它價格

— — 王菀之《畫意》

讀書人之潦倒似乎古往今來未曾變過,藝術家更甚,《酒徒》同樣讓我一下子想起王菀之的《畫意》。王菀之唱梵高,其實是在唱自己,也唱普天之下的藝術家。17年,王菀之和張敬軒合開演唱會,中途她突然講:

「我知道張敬軒不鐘意我這麼講,但我其實真的知道,在這四場演唱會裡面,大部分都是張敬軒的歌迷。我自己都知道,我從出道到現在,都在做音樂啦,但歌迷不是很多的。如果不是有張敬軒,其實我都沒有這個機會,可以讓這麼多觀眾認識,去分享自己的音樂。無論我是做這一種的音樂,他們都給我空間和耐性,去嘗試瞭解,讓我發揮自己想表達的東西」。

說罷便在鋼琴邊唱起《畫意》,那一次她唱得極好。作為當代僅存的創作型歌手之一,王菀之寫歌才華甚高,高到林夕也為她題詞「說香港樂壇壞話的人,還未懂王菀之的好」。也正因為如此,高處不勝寒,她太知道自己想要表達的一切,又太真切地以自己的方式去表達,導致多少有些「曲高和寡」。聲音之特別讓許多人難以接受,可我覺得太美了,和張敬軒合開的演唱會簡直是藝術品。

再回到電影,賈樟柯近幾年為《山河故人》和《江湖兒女》的宣傳沒少到處奔走,結果《江湖兒女》以7千萬票房創下賈樟柯的公映記錄,這件事值得慶賀嗎?2015年,侯孝賢投資近億拍攝的《刺客聶隱娘》僅以6000萬左右的票房收尾;近年來少有的佳作《過春天》票房還未過千萬。未來,資本該如何青睞這些導演?

國語片有未來嗎?也許有。劉以鬯在小說里為國語電影指出的路,放在今天仍然適用:

1.製片人必須放棄所謂「生意眼」

2. 認識劇本的重要性

3. 打倒明星制度

4. 揚棄投機取巧的念頭,不拍陳腔濫調的民間故事

5. 不以新藝綜合體及日本彩色作為刺激票房紀錄的法寶

6. 以集體創作的方式撰寫具有民族精神而又樸實無華的劇本,劇本是一部電影的靈魂

7. 沒有一條是容易的,沒有一條不需要付出龐大的代價。那麼,國語電影未來會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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