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luepatt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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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性主義者|漂泊的人 故事應該要有被重新書寫的可能

「我是誰」並不重要

我是6月27號離港的。離開那天雖然依舊是悶熱難耐,但是陽光特別好,望著湛藍的天空,很多個瞬間,我都很不想邁步離開。

不想離開的原因其實複雜,這裡是我真正思想啟蒙的地方,這裡有很多我喜歡的老師,志同道合的朋友,在這裡我不用擔心看到的書、電影是被閹割過的,這裡是一塊思想自由的土地。這些真的有那麼重要嗎?答案不置可否,但對我來說,卻是非常重要的。

我從前一直是個蠻政治冷感的人,不僅囿於所謂的「女性思維」中覺得政治與我無關且不可能有關,同時也覺得粉紅色泡泡裡待著太安逸了。可也機緣巧合,相繼在台灣和香港求學過一段時間,或主動或被動地了解到了一些不同於以往認知概念的訊息,譬如六四、譬如雨傘、譬如嘉士,而當這些敘事完全不同的資訊席捲而來時,我無法騙自己,裝作不知道。但其實這裡涉及到一個關鍵的問題——我們為什麼會相信?接受過社會主義思想政治教育洗禮多年的我們,在完全背道而馳的新聞面前,心中的那桿天平緣何開始傾斜?

這個問題一直縈繞我心,特別是這一年,牆內牆外的信息看了一些,不僅沒有堅定地站在哪一邊,懷疑反而愈發加重,這樣子的後果就是越來越不敢去評價,我將這種狀態定義為難以自洽。本來沒什麼不好的,可是當一些“刺耳”的聲音出現時,我還是會心痛一下。

譬如這次離港回家很多關係親近的阿姨都會關切地問候我:“香港那麼亂了,你還待著幹嘛?”我非常想反駁,並且嘗試過,但幾乎都以慘敗告終。事實上,在這個問題的回答上我根本不確定到底要向這些關切我的人透露多少真實信息。“不是的,現場的他們非常有序且溫和。”“不是的,他們的訴求根本不是新聞報導中的"港獨"。“不是的,你看到的衝撞只是冰山一角,二百多萬人真的只是在廣場上野餐聊天與看書。”

但其實,我連自己去到過現場都不敢講。


六月的香港一直沒有機會喘息。從月初的紀念活動再至後來9號開始的連續不斷的遊行,好像每一天都被熱點所包圍,我開始大量看新聞,看新聞直播,看不同參與人士對此的發言,以期盡量去了解這場遊行的目的與原委。然後是一段時間的抑鬱,再也看不進去任何資訊,甚至想躲開。那段時間我最快樂的時刻都是遠離電子軟件的時候。我嘗試過讀書、游泳、看電影,卻又忍不住地再次點擊軟件的推送。

眾志成城的遊行、接二連三的以死亡祭典的悲劇、示威衝突的慘烈畫面,以及林鄭政府態度的堅決與冷漠,這一幢幢一件件都讓人疲憊抑鬱。我早就習慣熱點新聞熱度退去的迅疾,卻沒料到港人的堅持可以為繼這麼久。震驚之餘,在關注這場事件的背後,一直促使我去思考的問題之一是「我到底是誰?」我既非港人,也非《香港這座城市還有救嗎?》的忠實信徒,那麼我是誰,我在這場運動中又有著怎樣的身份認同與歸屬?

由此我想到六月初在悼念活動上發生的小事:當我和朋友穿梭於集體悼念的隊伍中,各種不同的面孔與我四目相對時,身旁友人問道:“你的身份認同是什麼?”我思忖了半天,才緩緩說道:“中國人啊我是,希望它變更好。“猶如香港總是被圍困在身份認同的矛盾中,我也常覺得自己被拉扯的難受:一個「在港的大陸學生」,一個雖然同被稱作中華兒女卻好像隔了萬水千山的對岸的人。一個「被閹割的局外人」,一個「難以自洽的理想主義者」。

反送中以來,一些在港的同學都沒有特別關心,或還是“沈醉”於彼岸的新聞敘事,這本無可厚非,但似乎我卻成了「特別」。所以當朋友A和我說出“既然他們對我們這麼敵對,我為什麽要關心,去熱臉貼冷屁股?我不感到驚訝,卻也不知回答什麼。傷心嗎?你看在和你擁有相同身份人的面前卻好像真的隔了一堵牆。難過嗎?你看那麼多人上街遊行抗議你這二十多年來習以為常的事情。

說不難過與傷心是假的,六七月以來,我都悶悶不樂。在大量的資訊面前迷路,不知以何種姿態面對,也不知自己可以做什麼。穿梭於兩極化的資訊空間裡(微信和臉書),除了嘆氣還是嘆氣。在嘆氣前,我也問自己,我們為什麼會相信?

有幸在香港,見證這場浩浩蕩蕩的運動,見證它怎樣發展,演進,怎樣被書寫與污名化,也見證那道橫跨於兩岸人的不可彌合的縫隙怎樣被逐漸被越扯越大。每個人心裡都有一套「哲學」與「主義」,卻無對話。而這其中,最讓我疲憊的是,每天和我爭論HK事件的都是至親。也許,他們的觀點也和大多數身處內地的人一樣。我不知道,他們什麼時候可以理解一個事件的複雜程度不是「對與錯」、「港獨與愛國」這些單一的詞彙可以概括的。但凡我透露一點與此不一致的觀點,人人都要質問我,企圖說明我的幼稚與“思想危險”。

從前對於牆的合理性一直很難下一個徹底的定論,但如今,它真的徹底將我與至親割裂開來。這種割裂也發生在與我同齡的朋友圈中,長期的娛樂化與去政治化,大家一邊感慨於個體的無能為力,一邊沈溺於小確幸式的精緻生活。因而,這種割裂也使得我們這群流浪者不得不尋找與創造信息繭房,為了安全,也為了尋求共鳴。沒人知道那條紅線在哪裡,所以彼此都是小心翼翼地試探著,企圖以個體的力量傳播一些不一樣的資訊與「所謂真實」。

但我也明白,無論牆內牆外,個體的立場永遠是偏頗的,媒體亦是如此。沒有絕對的公正與客觀,任何報導與話語的呈現都或多或少地展現了那個人/團體的意志。即是在這般環境中,我們究竟要如何走下去?

雖然暫時還沒有答案,但我知道,奮鬥在繼續,不知是否有停止的一天。在那之前,我們必須像西西弗斯一樣,永無止息且堅定不移地推動那塊巨石。

 

後記:這篇文章寫於七月上旬,當時我還在內地,一腔熱血紀錄下這些零碎的心情。每天寫一點,直到沙田那次衝突,我停筆了。大量報導聲稱警員被咬斷手指,在此之前,雖然一直也有警民衝突,但內地報導的都相對較少。然而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吧,環球時報不再對香港問題遮遮掩掩,用掐頭去尾的方式對事件書寫與組裝,輔以情緒性的標題作為大門,邀請大眾一起來關注香港問題(又或者說是港獨問題?)如此以來的後果是怎樣?

我逐漸看到大家不再噤聲(多半是因為不知曉),義憤填膺地指責被稱作「廢青」的不當行為。越來越多的指責撲面而來的同時,運動的口號也逐漸更迭成為了「光復香港,時代革命」。而作為個體,我不得不承認在兩邊緊張的拉扯與“不理解”之間愈發地迷惘,在這種大的迷茫面前,「我是誰」好像不再那麼重要,比起我是誰,我更想要盡可能地無限接近真實,即使,也許這也是一種虛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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