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燕北
王燕北

从道人生都是梦,梦中欢笑亦胜愁。初来乍到,想找一个可以和志同道合的朋友们一起写字的地方,请大家多多关照。 ​​​​

小說連載 蘭台笑| 第四卷 第十六章(下)

蕭凜可有可無地笑了笑,丟開了酒杯笑道:「蘭溪用盡心思要回長安去,是因為他長安蘇氏只剩下了他一個人,蘇氏的靈藥誰不想要?他若是呆在幽州,他蘇氏也就完了。六殿下心裏未必不知,只是他……」年輕的殿前司副都指揮使仿佛想起了什麽,不由頓了頓,唇角微微翹了起來:「我卻不一樣。」

「陛下應該已經知道,鎮南王殺了我父,我蕭氏與鎮南王已是不死不休,」停了一停,蕭凜又笑了笑,提起酒壺又斟了一杯酒:「陛下,臣還能去哪裏?臣早就回不去啦。」

「二哥,」皇帝急叫一聲,按住了蕭凜的手,幹笑道:「吃得太急了……」

蕭凜低低嗯了一聲,仿佛有一絲高興的樣子:「陛下還是顧念臣的。」他果然放下了酒杯,在滿桌的點心裏隨意拈了一粒糖漬櫻桃,慢慢吃了,這才笑道:「陛下以為臣為何要走?」

「……」皇帝張了張嘴,卻把話咽了回去。

「陛下以為臣還回得去蕭家軍嗎?當年我入了幽州,蕭家軍裏便再也沒有我的位置。阿冶堅勇決絕,他才是蕭家軍最合格的統帥。阿冶裝給誰看呢?鎮南王爺看著呢。陛下,咱們大楚三帥,我父親鎮西陲,關中富庶,糧餉不足尚可以依賴軍墾,勉強自保。方帥駐北邊,北地苦寒,這些年苦苦支撐,早已經露了疲相。若是北邊有失,那就是萬劫不復。陛下,南雍無帥,西州裴無咎和北邊的蠻子才是心腹大患!」

一陣風從窗邊吹進來,蕭凜伸袖捂嘴,略略咳嗽了兩聲,緩緩搖了搖頭:「我在幽州十余年,早忘記了家鄉話,早已吃慣了幽州的飯食。我又如何能……莫說不能服眾,便是我自己也不能服。臣的雄心壯誌,是有朝一日待父親掃平西州,方帥大敗了蠻子,臣便服侍陛下南下,親眼看著陛下成就萬世基業……」

「臣追隨陛下十年,怎麽會舍陛下而去……再說陛下莫非以為,臣會對陛下刀劍相向?還是臣能對長公主無情無義?陛下,我蕭氏從無不臣之心……」

吱呀一聲門響,全喜佝僂著身子走了進來,手裏端了個托盤,上面是兩盞醒酒湯。皇帝揮手急命全喜退下,這才親自取了一盞遞給蕭凜:「二哥喝的急了,說的這是什麽醉話?我怎會疑二哥?又怎麽會疑蕭氏?」

蕭凜接了盞,卻並沒有著急喝。他仰著頭閉了眼,眼睫微微震顫:「陛下,你還記得蘭溪走的時候對重明說的話嗎?」

——「殿下,我雖然這就去長安了,心裏總是會惦記你的。幽州群狼環伺,不值得殿下久居,我就在長安等殿下。」

那日他們兩個人趴在假山上偷看,重明背對著他們倆站著,看不清楚表情。少年人單薄的背影無限蕭索,半晌才咬著牙說:「裝什麽好人,孤不稀罕。」

皇帝急道:「二哥醉了,快喝了解酒湯吧。」

蕭凜凝目看了看皇帝,忽然展顏笑道:「陛下,臣如今算是放心啦。」說著舉了盞,將那醒酒湯一飲而盡,又隨手拈了一粒糖漬的櫻桃,擡眼笑道:「長公主殿下向來最愛此物。」

「適才已經派內侍給阿姐送過去了,」皇帝仿佛松了一口氣,揚眉笑道:「二哥既然不走,便多陪朕說說話。今天咱們索性把話說透了……」

「來不及啦……」蕭凜微微笑了笑,忽然捂著嘴咳嗽了幾聲,忽然身子一軟倒了下去。皇帝大驚,疾步走過去扶住他,驚道:「二哥你怎麽了?你不是已經喝了醒酒……」說到一半停了下來。

他抓了一手滑膩膩的鮮血。

蕭凜倒在了他的懷裏。皇帝輕輕拂開蕭凜的衣袖,看到一把匕首端端正正地插在他的心口上。黃金虎頭柄上滿是鮮血,正是當年蕭冶送給他的那一把。

「你為何……你為何……」年輕的皇帝頭上青筋迸出,咬牙叫道:「來人!」

「來不及啦……」蕭凜輕輕笑了笑,嘆息一樣地說道:「陛下聽我幾句話……」他才說了兩句話,又咳嗽了起來,他正待用衣袖去擦咳出來的血,卻見皇帝伸手自懷中掏出龍帕,輕輕地替他擦拭了起來。

他覺得有點眩暈,有點冷,遂抓住了皇帝的衣袖繼續說道:「臣回不去,也留不下來……阿冶……臣不願拖累他。」

皇帝冷笑道:「蕭凜,你就這麽有信心蕭冶能打到幽州?皇叔尚有四十萬雄師,蕭冶那個毛頭小子,如何是他的對手?」他頓了頓,終於怒道:「你為何不肯活著幫朕?你為何不肯?」

「我是不能讓他……用我對付阿冶……」年輕的副都指揮使喘息著說道:「那逆賊若是勝了阿冶,陛下危矣。阿冶若至,陛下無憂。我蕭氏當為陛下清君側……還陛下……海晏河清……萬死不辭……」

血從他的嘴裏不停地流出來,帕子早已濕得透了。

皇帝喃喃說道:「二哥,你不要死,朕從未真的要……」

他早朝後收到了暗探的傳書,得知蕭潛已死。他既然沒有收到蕭冶的折子,那麽蕭冶已反。一想起蕭凜早朝未到,年輕的皇帝心中就有了計較。今日原本設下了局,可是看著蕭凜毫無防備地喝下了毒酒的時候,那一份悔就從心底翻了上來。他忽然明白了自己的心意——縱然這人拐走了皇姐,縱然這人的弟弟領兵造反,他還是舍不得讓他就此去死。

他要他活著。

他可以奪了他的職,圈在皇姐的府中,就算此人從此不能一展抱負,但是可以活著。

他父母早亡,天家自來沒有什麽親情。四海之內,唯有這一個親近的人自少年時就陪在自己的身邊。自己少年時的一切,只有此人知曉。如果他死了,那麽那些一起渡過的歲月,也就此化作雲煙。

他卻不知道那人已經決意去死。他知道自己走不出幽州,他也知道自己不願走出幽州。他不願成為弟弟的累贅,他早已無路可走。他願意用自己的一條命在皇帝的心裏種下一根刺,給弟弟掙出些許的機會。

「陛下,」發覺懷中人的身子微微發抖,皇帝随手拽过氅衣,仔細地蓋在了那人的身上,「陛下,你要……保重,長公主…臣,對不起陛下……」

趙悅低下頭,看到那人的眼睛裏去,卻見他的眼神已經散了。他的嘴唇微微地動著,似乎在說著什麽。年輕的皇帝把頭湊過去,只聽他一字一句斷斷續續說道:「枝上柳綿吹又少,天涯何處……」說到最後的時候,嘴唇微微翹起來,仿佛想起了什麽高興的事情。

「二哥……二哥?」趙悅輕輕地說。

蕭凜沒有答應。

他看到了一個溫柔的側影。

那是在太液池西,春風正吹綠楊柳岸。那人垂首站著,素手摶花,扔那池子裏的魚取樂。教坊的歌聲渡水遙遙而來,唱的正是蘇學士的蝶戀花。

花褪殘紅青杏小。

燕子飛時,綠水人家繞。

枝上柳綿吹又少,天涯何處無芳草!

墻裏秋千墻外道。

墻外行人,墻裏佳人笑。

笑漸不聞聲漸悄,多情卻被無情惱。

他在歌聲裏向那人走過去,漫天的霞光就在那人的背後,勾勒出世上最美的容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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