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連載 蘭台笑| 第四卷 第十三章（下）

蕭冶推開了門，攏著袍，道貌岸然地說：「十三郎累了，若無事就讓外頭散了吧。」

齊修起身行禮：「秦軍師命小人來，有事當面回稟七哥。」

蕭冶回首向內說了一句什麽，雙手揣在袖中，趿著軟鞋走了下來，揮了揮手讓齊修進去，這才向裴三說道：「你主子的藥和浴湯歇一歇送進去。」又問林朝陽：「宵夜有什麽？」

齊修沒聽見他的話，他推開了門。

屋裏殘燭高燒，飄著檀香的煙氣，珠簾脆響的余音隱約可聞。一個人著了輕袍，半披著發，坐在桌邊可有可無地看著與圖。齊修不見此人已久，此時只覺得仿佛被人迎面打了一拳一般，眼睛一熱，低頭就跪了下去。

「七哥！」年輕的護衛哽咽著說道：「我……可找到……你了。」

「齊修，你這是何必？」唐七嘆了口氣：「我與你主人日後必有一戰，到時候你如何自處？」

「就是殿下不囑咐我跟隨七哥，我也早下定了決心，要跟隨七哥。」齊修仍然低著頭，瞧不清面容，看不到神色：「七哥，我已經背了舊主，帶了杜雋的人頭前來投靠，望你收留。」

「我雖然背了舊主，卻並非賣主求榮，」年輕人的頭死死低著，聲音漸低，也逐漸緩了下來，仿佛自己也有一點疑惑：「七哥，我說不出大道理，齊修武藝平常，德行也有虧，但是……但是，只要齊修有一口氣在，便不能有人在我面前傷了七哥！」

他急遽地擡起頭，只見唐七面沈如水，似乎並沒有在聽他說話。年輕的俠客眼睛裏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沈郁之色，停了一停才說道：「秦大哥讓你來稟我何事？」

齊修笑了笑：「小人看到了大溫將軍，大溫將軍也看到了小人。秦軍師命小人回稟，說他今晚陪大溫將軍喝酒，明早再來見七哥。」

一絲笑容爬上了唐七的嘴角，她伸手扶起了齊修，嘆了口氣：「秦大哥如此行事，你不委屈？」

「既投了七哥，便憑七哥用。」齊修順勢站起來，擡頭細細看了看唐七的臉色：「七哥可大安了？小人看著面色好了不少。」

唐七笑了笑，說道：「既然如此，你便留下吧。」說著提高聲音叫道：「裴三哥！」

裴無殤應聲而入，抱刀問道：「主人有什麽吩咐？」

「我要去一趟府獄，煩三哥帶了橫絕與我同去。」

裴三抱拳應了，又遲疑說道：「外頭涼，主人再加一件氅衣吧。」說著果然去門後取出一件氅衣來。唐七略略點頭，披了氅衣，這才對齊修說道：「你就不要去了，明日起跟著裴三哥。」

二人一路出去，裴三捧著橫絕，打了個牛皮燈籠走在前面。蕭冶在院內回了頭，眼睛閃閃發亮：「天冷，你歇著我去吧。」唐七微微搖頭：「還是我去。」蕭冶想了想，嗯了一聲：「也罷，那你莫要久留，藥和水都給你備著。你今日才回來，我料南姨明早必來查看。問出來你半夜亂跑，只怕又要生氣。」

唐七眼睛一斜，淡淡說道：「蕭帥也早些歇息才好。」這人披上袍子，雙頰的潮紅退了下去。一雙含情眼凜冽清澈，竟是不帶絲毫牽絆，讓人恨得牙癢癢。蕭冶伸手理了理領口，手指若有若無地滑過喉間，眼睛卻盯著唐七的脖頸，盯得人隱約瑟縮了一下：「我等你，明早也好給你支吾兩句。」

項間帶著若有若無的熱，唐七站在府獄門口，並未進去。四下裏很靜，裴三抱著刀，輕聲勸道：「主人，這邊風大，不如進去等。」唐七微微搖頭，並不說話，裴三也就不再說話，迎著風略略側身，擋住了些許夜風。兩人枯站半晌，忽聽身後腳步聲響，秦炎拎著食盒，快步走了出來。

看到唐七，他也似乎吃了一驚，行了一禮：「少帥怎麽在此？」

唐七凝目看他，微微笑道：「大哥隨我再進去一次吧。」秦炎低頭說道：「少帥，無需如此。」唐七不再說話，率先向內走去，裴三抱刀跟上，秦炎跺了跺腳，也連忙跟了進去。

溫翎頭靠著墻，閉目而坐。看到唐七進來，睜眼看了看，冷冷笑道：「我兄弟當日在城外未能留下唐七俠，方致有此日。這是我二人之過，實無面目去見王爺。」唐七盤腿坐在地上，轉頭問秦炎：「秦大哥，還有酒嗎？」

秦炎連忙倒了一杯酒來，唐七笑了笑，結果來一扣喝盡了，方說道：「咱們道不同，就不必一起吃酒了。」說著指了指秦炎：「殺你之事出自我意，並非他忘了你四人當日之情。我這次前來，便是要與你分說此事，你莫要錯怪他。」

溫翎笑道：「我二人各為其主，我怎會怪他？」

唐七點了點頭，又取了一杯酒，隨手灑到地上：「你兄弟二人也算是好漢，你放心，莫憂身後。」說著站了起來，對著裴三說道：「你哥哥當年與他二人數次交鋒，各有勝敗。當年你哥哥出走西州，溫牟降楚，納降的便是大溫將軍。你送他一程吧。」

溫翎擡頭看了看，笑問：「橫絕？」

裴三上前一步，沈聲說道：「虎丘裴無殤，見過大溫將軍。」

「你哥哥是條好漢，」溫翎起了身：「勞煩你了。」

他遲疑了一下，又轉頭向唐七說道：「二殿下當真與你勾結？為何蕭潛之軍也歸了你？我已將死，想求一個明白。」

唐七冷笑道：「我不過一個孤臣孽子，哪裏敢高攀諸位王爺。裴無咎原是與貴人相約伐楚，圍而不攻。這位貴人知道有蕭潛在，裴無咎必難破關而入，正可以借此自重，與趙悅抗衡，大溫將軍猜一猜這位貴人是誰？又有一位貴人，早早得知了這樣的絕妙機會，細心布置，借力打力殺了蕭潛，打算把蕭家軍收為己用。大溫將軍猜一猜這位貴人又是誰？」

「萬裏江山，千萬百姓，忠臣良將，都是貴人們的棋子，」唐七笑了笑：「如此人物，顧某不屑與之為伍。大溫將軍一代名將，你難道心甘情願？」

「竟然如此……多謝顧帥解惑。原來是我等內鬥，才讓顧帥撿了便宜……」溫翎長長嘆了一口氣：「溫某不敢聞主人之過，這就別過了。」

秦炎上前一步，抓住了他的衣袖：「伯遠，休去！」

溫翎抽回袖子，淡聲說道：「景生，我與仲齊的身後事，便煩你啦。」說著大步而行，回頭向裴三喝道：「走了。」

秦炎叫道：「伯遠！伯遠！」

溫翎駐足道：「景生，你……好生保重！」

秦炎追上兩步，又伸出手去，卻終於沒有拉他。眼看著溫翎一路大踏步跟著裴三而出，忍不住哽咽叫道：「伯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