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説連載 蘭台笑| 第四卷 第六章

當日襄陽一戰裏見過唐七的各派尊長弟子今日在臺下的怕不有數十人。唐七才一露臉，有人已經歡聲高呼起來：「是七哥！」「七哥來了！」不少從未見過他的人聽說是他，也紛紛打聽：「真的是七哥？」「七哥回來啦！」聲勢居然壓過了謝城。就連魔教教主崔白聽了也向臺上看去，心想「竟然是他！竟然如此年輕！」一時又想起一事，不由皺了皺眉，仔細打量起唐七來。

也有心思機敏之人想起來唐七北上之前所做的一樁大事，便是壞了襄陽大會。雖然救了數百武林同道，但也難免下了陳鳳眠的面子。這次大會不但未見唐門，連素與唐門交好的益州各派也不見蹤影，可見陳鳳眠還是耿耿於懷。

一時又想起來唐紅藥乃是出身唐門，看上去又似乎與顧玄之死頗有幹系。難怪唐七直呼他「陳鴉子」，這看上去竟是要撕破臉的架勢了。

這唐七在江湖上名聲向來不錯，單只襄陽一事，各大派便都欠了他的人情。如今他眼看便要躋身四絕，已是大雍數一數二的高手，陳鳳眠如何能與他為敵？這麽一想，不少名門高宿便低聲約束子弟，免得得罪了唐七。

唐七卻仿佛恍然未覺，一手推開陳鳳眠。

陳鳳眠吃她眼睛一掃，不知為何心中就有點沒底，竟然未能阻攔。眼睜睜看著她倒提橫絕，走到了蘇遲身前。

細看時這位同安才子臉上雖然滿是疤痕，但那劃痕周圍甚是平滑，顯然是一把極快極薄的利劍所為。那下手之人手下留了情，繞開了五官，是以容貌雖毀，眼耳口鼻卻未受傷。

「你臉上之傷也是含章所為，」唐七細細看了看，卷起了左袖，露出了小臂上的兩段傷疤，伸到了蘇遲的面前：「含章劍鋒又長又薄，傷口平滑幹凈，兩側淺，中間深，與旁的寶劍大大不同。你看，我這也是含章之傷。」

蘇遲卻並未看向她的手臂，而是緊緊盯著她的臉細細打量。唐七見他不作聲，微微搖了搖頭，忽然笑道：「用舍由時，行藏在我。先生的誌向可變了嗎？」她這兩聲說得聲音甚低，聽在蘇遲耳中卻猶如驚雷乍響。蘇遲驟然睜大了眼睛，仿佛見到了什麽不可思議之事。他雙手原本在袖中交握，此時雙手劇烈抖動，帶得鐵鏈嘩嘩作響，半晌才嘶聲道：「你，是誰？」

唐七不答，只是緩緩抽出了橫絕。

暗紅色的鋒刃映著月色，殺氣撲面而來。蘇遲驚疑道：「橫絕？！這是橫絕！」

「正是橫絕！」唐七面上無波無瀾，一雙眼睛緊緊盯著蘇遲，一字一頓說道：「蘇先生當日與人說過，願以此一生，解民於倒懸，止天下刀兵。他刺你一劍，毀你容貌，便是要救你的性命，讓你完當日的心願。先生的雄心壯誌可還在嗎？」

陳鳳眠遠遠叫道：「橫絕如何在你手中？」唐七冷冷看了他一眼，只見謝城身子一晃，已經將手搭在陳鳳眠的肩頭。唐七徐徐轉回頭來，又問了一遍：「先生的雄心壯誌，可還在嗎？」

臺下諸人遠遠看上去，只見二人一人黑衣，一人白袍，面對面站在臺上。那黑衣人仿佛在低聲說了兩句什麽，那白袍人卻突然抖了起來。原本清淡傲然的神仙之態蕩然無存，蘇遲抖得仿佛秋風中的落葉，若不是唐七搶上一步扶住了他，只怕他連站也站不住。

不少人叫道：「定是七哥揭破了這惡賊的形藏！」「七哥快快誅了此賊！」也有人交頭接耳地打聽：「七哥問了他什麽？你聽見了嗎？」更有人忍耐不住，大聲叫道：「七哥大點聲！大點聲！我們聽不清！」

蘇遲仿佛聚集了全身的力氣，方才說道：「你說……他要救我……並非要……殺我……」

唐七睫毛垂落，一手扶著蘇遲，轉向臺下，高聲說道：「有三件事，前兩件是我親眼所見，親耳所聞，並非他人轉述。今天便一並說了出來，為顧帥伸冤！」

蘇遲急忙喝道：「不！不要！他不會願意……」

唐七哈哈一笑：「蘇先生，你怎知他不會願意？若無這一劍，」說著指了指蘇遲的胸口：「我原也以為他不會願意，但是有此一劍，他心意已明。十四年前顧家軍數萬忠魂，等這一天已經等得太久了！」

山間長風如泣，林木蕭蕭。明月躲到了厚厚的雲層後頭，大塊大塊的陰影投了下來，火把下的人臉半陰半晴,，一排排仰頭看著。聽到蘇遲阻攔，不少人已經呼喝了起來，催促唐七快說。

唐七停了一停，眼睛掃過眾人。

謝城滿臉驚痛之色，顏峻已走到臺邊，緊緊盯著臺下，似乎在怕有人突襲。那魔教的崔教主臉上神色變幻，一時驚怒，一時淒涼，一時又有恍然之態。他目光忽然對上唐七，兩人都是一楞。

蘇遲的聲音平穩了不少，卻還是微微發顫：「今日有小兄弟此言，蘇某雖死無憾。你我二人雖然素不相識，我料你必是俠義道中人。你……還是莫要多說，莫要惹上麻煩，壞了你的俠名。」這位當年名震天下的謀士蒼白的臉上露出了一個隱約的笑，聲音愈發低沈：「小兄弟，你姓什麽……你……」說到一半，又停了下來。

臺下鼓噪之聲愈大，不少人都在高聲喝罵：「住口！」「七哥不要聽他！」「七哥快講！」

唐七收回眼光，對著蘇遲微微一笑：「我輩行事，自當來去由心。先生不必擔心，我既然敢來，就定與你共進退。」說著喝道：「顏峻，護住了蘇先生！」

顏峻飛身上臺，扶住了蘇遲。唐七盯著蘇遲說道：「當日之事，我心中反反復復推敲了十幾年。如今只缺最後一環，還望先生聽完了我所言的兩件事，把這最後一件事告訴了我，解我十四年之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