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燕北
王燕北

从道人生都是梦,梦中欢笑亦胜愁。初来乍到,想找一个可以和志同道合的朋友们一起写字的地方,请大家多多关照。 ​​​​

小說連載 蘭台笑 |第四卷 第三章(下)

來,稍稍修了修,並且繼續

唐七的毒雖然清了,畢竟內力未復。她這年許間連受重創,雖然這幾個月徐徐將養,也不過是養回了兩三成。飛騎走了大半日日,到了下午就神思困倦起來。她暗自嘆一口氣,自知無力自去金陵,心內盤算了盤算,索性停馬相待。

不多時顏峻馬到,見她翹著腳仰臥於草上,身上蓋了披風,睡得迷迷糊糊。馬遠遠地在一邊吃草,倒也是一幅悠閑的畫卷。他又好氣又好笑,正要下馬,唐七已經翻身而起,打了個哈欠:「大哥為何這許久才到?」

顏峻把橫絕扔到她懷裏:「少帥走得急,落下了不少東西。」

「大哥還是叫我七弟吧,」唐七接了刀,拉出鞘看了看,又推了回去:「都說留給裴二哥,原本便是他哥哥的東西,怎麽又拿了出來。」顏峻搖了搖頭:「一時也尋不到好劍,你便先用著。你身上不帶兵刃,大夥兒如何放心。」

唐七笑了笑,抱了刀上馬說道:「說得就像我未帶暗器一般。」

二人並轡而行,顏峻見她轉向東南,顯然是要棄馬行舟,皺了皺眉:「你身子到底如何了?見天吃藥也不見好嗎?內力還是……」說到一般看了看唐七的臉色,把後半句話又咽回去了。

唐七催馬急行,邊行邊笑道:「我身體柔弱,毫無內力,一路上還要大哥多多費心啦。」顏峻原本滿懷愁緒,被她如此一說忍不住哈哈大笑,催馬跟了上去。

傍晚時分,二人馬到漢水邊。便雇了一葉扁舟,連夜放舟南下。這一帶江水平闊,順水行舟甚是省力,那船夫也就把爐子搬了出來,便在船上煮起飯來。顏峻嘿嘿一笑,從身後拎出一只雞來。二人都想起來初次相見的時候的往事,一時相視而笑。

等到雞熟了,飯也早熟了。船夫自江中釣了兩條魚,和了豆腐,秋菘一起燒了好大一鍋,也一起端了出來。唐七和顏峻對坐,唐七忽然取了一個小小壇子出來,竟然是一壇子葡萄酒。

「上次說好你摸雞,我偷酒,」唐七一邊開酒壇一邊笑道:「這葡萄酒是偷溜的時候順的,我也從未嘗過,今日與大哥一起試一試。」

這夜天青月白,大江橫流。二人坐在船前吃酒,以江湖上的英雄事跡下酒,都是心懷大暢。唐七月余不見此君,興之所至,隨手抽了竹簫出來說道:「大哥聽小弟吹個曲兒,再多吃兩杯。」

還未吹曲,忽聽江上有人笑道:「好酒,好酒!可是西域葡萄酒?」

顏峻低聲說道:「說好了,你莫要動手。」

唐七用衣袖擦了擦簫孔,可有可無地笑了笑:「便靠大哥啦,大哥也是能不動手便不動手吧。」說著自顧自嗚嗚咽咽吹了起來。這一曲春江花月夜才吹了幾節,已是一片花團錦簇。正是引商刻羽之奏,穿雲裂石之音。簫聲中適才那人笑道:「好酒,好簫,好風雅。兩位小哥,老夫不請自來,莫怪莫怪。」

一人自十幾丈外的一葉扁舟上縱身而來,如飄葉鴻羽,輕飄飄便落在船頭。此人一頭白發,面上皺紋卻不多,一眼看不出年紀。只覺得他一雙眼睛波光粼粼,風姿瀲灩,實不應長在這樣一個半老之人身上。

顏峻長身而起,抱拳笑道:「不知前輩高姓大名,此來何事?」

那人攏袍笑道:「崔某也是酒道中人,遠遠聞得好酒,便來討一杯酒喝可好?」

「前輩請坐,」顏峻笑著讓座,又一指唐七:「我這兄弟是個樂癡,向來如此,前輩莫怪。」那人笑道:「不妨,不妨。」一時落座,顏峻一眼看見他右手小指留了三寸余長的指甲,心中一動,面上卻不露聲色,又取了一個杯子,便與那人斟了一杯酒。

那人吃了酒,一邊閉目聽簫,一邊以手叩舷,顯然也是熟識音律。一時笑道:「白雲一片去悠悠,青楓浦上不勝愁。誰家今夜扁舟子,何處相思明月樓。小兄弟可是想起了什麽人?」

簫聲驟然而斷,唐七緩緩擡頭。

她目無表情地與那人對視片刻,忽然冷冷一笑,一擡手將蕭扔進了江中,便要起身進艙。

「且慢,且慢,」那人收斂了笑意,肅容說道:「小兄弟此曲出神入化,老夫一時情難自禁。這是老夫唐突,小兄弟莫怪。老夫帶得有醉沾巾,便一起吃兩杯與你賠罪,如何?」

「我不善飲酒,當不得醉沾巾,」唐七緩緩坐下,擡眼看了看顏峻:「便請大哥陪老先生吃兩杯吧。」那人奇怪道:「聽你曲意,也應該是個酒中的高手,為何吃不得?可是身子有什麽不妥?」唐七神色自若:「小子自來愛飲,酒量卻窄。今日已吃了幾杯,再吃便要醉了。」

那人搖了搖頭,自一個葫蘆裏倒出兩杯酒來:「如此,便算不得向小兄弟賠罪。這樣,你二人隨老夫至宜城。老夫討一把好簫來賠與你。」唐七也搖了搖頭:「本來便是順手削的竹蕭,不值什麽。原也是小子任性,失手落入江中,須怪不得先生。」

「那簫寂寞了十幾年,也是時候尋個新主人了,」那人以手撫須,仰頭看月,長嘆道:「宜城還有一人,琴曲妙絕天下。你二人若能琴簫合奏一曲,也算了了他多年的夙願。小兄弟,救人一命如造七級浮屠。那人一世英雄,定不會讓你後悔。」

「是何人?如何妙絕天下?」唐七側頭看著大江。月光鍍在她身上,勾勒出明媚的側顏。江上波濤如怒,兩岸峰巒如聚,霧色和月色交織,看出去白茫茫的一片。少年人低聲問道:「不知崔丈人要聽什麽合奏的曲子?」

那人澀聲說道:「他當年也曾名動天下,只是後來心灰意冷,隱居不出。如今便是再提起他的名字,只怕也是無人知曉了。淳興十年的時候,老夫去往孤山,行至太湖之上,忽聞水上琴音,只應天上有……」

那夜明月皎皎,落輝如霜。那人月下獨坐,廣袖輕舒,如神仙中人。

若是那時不曾勸他出山……

「崔丈人且說來聽聽,你不說,又焉知我二人不知?」

那人驟然回頭。

大江上下滔聲如戰鼓擂響,風聲如泣。

月光下一人眉目致致,纖塵不染。他喃喃說道:「你莫要聽我……你莫要去……世事紛擾,不值得你……」話說到一半,忽然一聲清嘯,驚得夜棲的鴉鵲紛紛而起。也不見那人有什麽動作,已縱身而去,只留了些許殘影。

顏峻低聲喝道:「好輕功。莫不是?」

唐七冷笑一聲:「自然就是他。」

顏峻袍袖一卷,勁風已將桌上酒杯盤盞盡數掃入江中。唐七凝目想了一回,突然說道:「大哥,便辛苦一些,到宜城且停一日。我倒要看看,崔大教主要救的是何人。」

顏峻待要相勸,只見唐七面色慘白,嘴唇微微顫抖,竟是要暈倒的樣子。他心下一驚,連忙伸手去探唐七的脈。那少年人卻突然退了兩步,重重摔在船頭。顏峻大驚,連忙搶上將他扶起。手心碰著後背,只覺得掌下人渾身微微顫抖,孱弱得仿佛下一刻就要消失。

他心中難過,扶著唐七入倉躺下,又倒了半盞白水,湊到她嘴邊。只見唐七眼睛半閉著,睫毛垂落,在臉頰上投下了淡淡陰影。唐七吃了兩口水,還是半閉著眼,疲憊說道:「大哥,我意已決,你莫要相勸。此事……或許關涉重大,便請謝幫主也走上一趟方好。且不要告訴南姨,免她擔憂。」

顏峻略一思忖,將掌心貼在她掌心,將一縷內力緩緩送了過去。才一運功,唐七猛地睜開眼睛,低喝道:「不可!」顏峻只覺得一股極大的吸力自唐七掌上而來,還來不及動作,唐七已猛地將他推了出去。

雖無內力,這一推力道大得驚人,顏峻連退幾步,卻見唐七猛地咳嗽一聲,伸手捂住了嘴。咳嗽了幾聲,唐七正要將手藏入被中,卻一把被顏峻握住,緩緩翻了過來。掌心幾點鮮紅,紅得刺眼。

「為……為何如此?你到底……」顏峻低聲嘶吼:「我送你回去,此事便交給我!」

「無礙,無礙,」唐七又咳嗽兩聲,一手扶床,一手攏袍,半坐了起來:「只是我經脈中虛,適才用力急了。」見顏峻面上仍有擔心之色,少年人微微一笑,口氣突然變了:「此乃軍令!」

瘦削的少年人身上仿佛突然多了一種威嚴之色。丐幫的長老與她對視片刻,面色變幻,終於嘆了一口氣,半跪了下來:「顏峻遵令。」

看著少年人瘦削的側顏,他又加了一句:「少帥要保重身體,好好休養。萬事,有屬下。」

船自漢水走了兩日,緩緩入了長江。這一段江水湍急,一葉扁舟順流而下,一日幾行千裏,不日便到了宜城。

這幾日唐七在船上練功不輟。那日她察覺顏峻方一輸內力,他經脈間便似久旱的大地渴水一樣,竟似要吸取顏峻內力一般。她大驚之下震開顏峻手掌,她功法方至八重,並不能運用自如,這一震,卻受了反噬,受傷不輕。

她數日練功內窺,只覺得經脈的銳痛逐漸平復。江上清風明月穿行而過,如百川灌河,又復散於江海。那麽她的經脈裏是空是滿?

那一夜唐七夜半忽然聽到江上歌聲飄渺,她於夢中驚醒,只覺得經脈之中來去紛紛,似有生生不息之意。忽然想起來南華經上的一段話。

天下之水,莫大於海。萬川歸之,不知何時止而不盈;尾閭泄之,不知何時已而不虛;春秋不變,水旱不知。此其過江河之流,不可為量數。而吾未嘗以此自多者,自以比形於天地,而受氣於陰陽,吾在天地之間,猶小石小木之在大山也。方存乎見少,又奚以自多!計四海之在天地之間也,不似礨空之在大澤乎?計中國之在海內,不似稊米之在大倉乎?

唐七哈哈大笑,笑得顏峻不及披衣,連聲叫道:「何事?何事?」

她笑而不語,心裏已經明白了窺天第九重的妙諦。只要假以時日,破得九重,自然可以重修內功。屆時天人為一,自有另一種妙境。

第二日,船到宜城。

顏峻囑咐了船家在岸邊等候,便與唐七下船入城。臨進城門又忍不住說道:「好兄弟,大夥兒把你交給了我,你可莫要讓哥哥為難。今日有什麽事,都是哥哥我動手。若有意外,咱們先忍了這一場,等幫主率弟子們來了,自然能找回場子。」

唐七嫣然笑道:「大哥放心,函谷關十數萬將士猶在,我定不會輕身犯險。」

總算聽得讓顏峻略略放心。

兩人正在說話,忽聽得有人叫道:「顏兄弟,顏兄弟!」顏峻回頭的時候,見常嘯帶著幾個弟子飛奔而至。他二人曾在江州見過,算起來也有聯手禦敵之情,這一見面就分外親熱。常嘯打量打量唐七,問道:「這位小兄弟是?」

唐七抱拳為禮:「在下金陵謝離,見過長老。」

常嘯見她年輕瘦弱,只道是顏峻的子侄,也就不以為意。轉頭對顏峻說道:「顏兄弟,你不是在幽州尋找唐七俠嗎?怎麽也來了此處?來,我帶你去見幫主。」

顏峻奇怪道:「幫主已經到了?」他那日江上傳書,料想幫主謝城怎麽也還要兩三日才能趕到。卻聽那常嘯笑道:「自然!幫主已經來了三日,各大門派的掌門也到了七八成。這誅邪大會誰肯不來?」

「誅邪大會?」顏峻楞了:「要誅的是誰?」

「自然是害死顧帥的妖邪,」常嘯面如嚴霜:「陳大俠十三年追蹤,終於找到了害死顧帥的元兇。咱們大夥舉在一處,便是要今夜開這誅邪大會,殺了這妖人祭奠顧帥的英靈!」

「卻不知真兇是誰?」唐七輕輕巧巧插了一句。

「那卻還不知,陳大俠說今晚定然當著天下英豪揭露此人的面目,」說著對唐七笑道:「這位小兄弟既然與顏兄弟一起來的,便隨我丐幫一起赴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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